与之相对应的,傅家同时拥有明面上的茶叶、制药、银行、房地产等产业,以及暗地里依托航运渠道的吗啡与军火走私,其中后两项傅君守一般不亲自做,只提供运输渠道,以此参与利润分成。
他与陆免成的合作便是此种形式。
傅九思说要接手口岸,倒也不只是嘴上说说,而是连着一个礼拜每天跟着袁总经理出门考察,间或参加些场面上的应酬,虽然尚没什么实绩,至少样子做足了。
这一个礼拜他和陆免成一次面也没见,电话倒是打过三四次,然而两人均不是爱煲电话粥的人,总觉得不当面就没那么多话可讲,因此实际上真正说话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超过一刻钟。
两人是在一周后的一个饭局上偶遇的。
说是“偶遇”,其实不甚准确。那日做东的人是杜春秋,下帖时只说有些误会想当面说清楚,还望赏光。
凭实话讲,杜春秋的人缘其实不差,要不也不能从籍籍无名的一个打手挣出头,一路坐到头子的位置,这其中除了他自身的能力之外,“得道多助”自不是一句空言。
就连跟他有过冲突的傅君守,也由于红馆的产业重心在于农矿和文娱,以及双方在鸦片军火走私上的合作空间,而一直将矛盾固定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并未当真撕破脸。
面对杜春秋的邀请,傅九思虽是捏着鼻子赴约,但真到地方后倒也没当面给人没脸,场面话一来一往不失分寸,直到见了陆免成,这才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听说九哥儿现在也管事儿了,”杜春秋一副长辈语重心长的口气,“生意先不论,调教人最要紧。”
傅九思一脸不在乎——陆免成在这儿,他的心思更无从分给杜春秋——只嘴上附和:“四爷说的是,我还年轻,总有的学。”
相较之下,陆免成毕竟经过事,跟老狐狸打太极丝毫不落下风,言语机锋一套套下来,比傅九思那点儿心思高明了不知多少,以至于最终还是杜春秋忍不住先进入正题。
“我前日听闻陆司令听信风言风语,觉得我杜某人跟上回袁府那枪击案有关,这使我不禁要做一番辩白——此事绝非我杜某人所为。”
陆免成微微一笑:“杜四爷这是说哪儿的话。”
不说信,也不说不信,直把皮球又踢回给了他。
杜春秋神色恳切:“若是我所为,是何缘故呢?想必陆司令也知道,杀了你和九哥儿,于我并无好处。”
好处先不言,当初受伤后傅九思虽同陆免成分析过此事与杜春秋有关,却没下定论,事实上事情过去这么久也确实没有证据能直接证明案子与红馆相关,更不论该逻辑链中其实有一个明显的漏洞:为何一向注重平衡各方势力、行事作风谨慎的杜四爷,要冒这被扣上“反政府”帽子的风险?
傅九思一直未言语,今日这馆子是潮汕菜,桌上有道清炖乌耳鳗做的不错,鱼肉肥美,鱼骨酥软,他一边下筷一边竖着耳朵听那两人你来我往。
“好处不好处的,我跟九爷都不在那位置上,自然想不明白,”陆免成话音一转,看向傅九思:“看九爷吃得这么欢,想必这道菜合你口味?”
傅九思一噎,不知话题如何转到了他身上,只得匆匆咬碎鱼骨吞下:“咳咳,还不错,你也尝点儿?”
杜春秋是聪明人,于是话题点到为止,三人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桌上的菜肴。
饭吃了一半,有人敲门,杜春秋说了句进来,只见推门而入一个年轻人。
:审讯(一)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毕寒琛。
杜春秋这人,不知是阴损事做多了还是天生没那个命,尽管风流,却一直无所出,别说男丁,就连闺女也没见生下一个来。
无后这件事成了他心里头的一根刺,那痛深入骨髓,每每想起来就难受得要命。
事情有所转折还是在他完全接手红馆以后,那年他刚过三十,正是年富力强、风华正茂的好时候,大权在握,便又有了考虑后继之人的心思。
而这回不知是否是经历过改姓易代、沉浮俯仰,心境有了变化,他开始不再执着于“留后”,或者说想通泰了——“留后”不一定要留自己的血脉。
于是从这一年起,他开始在红馆上下搜寻有才干的年轻人,后来又将目标范围扩展至社会各界,其中各项标准不必细提,首要一点必须是“无父无母的无根飘萍”。
“四少难得露面,坐下跟咱们一块儿?”
毕寒琛言语不多,进门后冲三人分别点点头:“义父,陆司令,九爷。”
“陆司令既这般说了,你就坐罢。”
杜春秋开口后,他这才坐到月桌下首面北的位置。
“今日我让他过来,正是想令他把这些日子查出来的东西与您二位通个气,也好解除我们之间的误会。”
陆免成和傅九思都没吭声,前者叼着烟仿若神思全在唇齿间那一点儿上,后者则正全神贯注地消灭一碗五谷海参羹。
毕寒琛不为外界所扰,如同一只毫无感情的留声机:“二月廿七,常生出现在本馆码头与人接头,对方是一个名叫李四童的灰子。常生向其询问关于枪支来源的问题,其人因能力有限,未能给予帮助。”
“经过审讯,李四童招供入馆前曾在大丰纱厂做工,与常生相识于该厂下属的工人夜校。”
“哦?”
听到这儿,陆免成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工人夜校?”傅九思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