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是需要人悉心照料的,它是精致而华美的,与完全生成在自然中的物事不同,自然不能太过放纵而无章法。”冯熙不以为然道。
“万物的天性其来有自,它们以自己的秩序存活在天地之间,人也是一样。只是人喜欢以自己的眼光来衡量它们,并且骄傲地以为自己所想的便是真理;却不知道在这些草木的生命中,人与鸟兽不过是暂时经过它们身边的动物罢了!”冯迦陵一时间感触良多。
“陵妹,数日不见,你变得更伶牙利齿了!”冯熙调侃她。
“有感而发罢了!”她微笑道。
冯迦陵不再言语。
她想起近日来平城内关于她的流言,什么善妒、狐媚之类的恶名,她听了都不禁哑然失笑。
他们说的那个人是她么?她不过是照着自己所想的去生活罢了。
她倒不知对女人的直言不讳原来叫“善妒”?对惹人厌的男子不假辞色叫“欲擒故纵”?与性情相投的友人对酒当歌叫“狐媚”?她不懂世人的想法。
她仰慕竹林七贤的自由与高洁,她渴望生命的自由伸展,即使是放纵不羁的恣意都令人觉得美丽。
人世间如此矫揉造作,令人窒息,不如就像聪哥哥一样消失了倒好。
一个念头突地问进她心里。
“你说,聪哥哥会不会是故意消失在我们面前呢?”
冯熙还来不及仔细思索她的猜测,一阵爽朗的男声便从两人身后传来,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力。“将军好兴致,与美女相伴在苑中观景!”
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倾长的身影朝着他们走来。来者是个素衣的年轻公子,远远一看他的衣衫飘然、英姿飒爽。
冯熙认出那是康王,连忙行礼拜见。
“末将参见王爷!”
“这里不是朝廷正殿,这套虚礼就免了吧!”
康王笑呵呵地扬扬手。他一向见不得自己的友人同他行此大礼。
“谢王爷!”
康王的眼光很快地就被那名立在冯熙身边的女子吸引过去。
她看起来好年轻、好干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沉静气息。
这是谁家的姑娘!看来她跟冯熙如此亲密,莫非与冯熙有着什么特殊关系!
“将军,本王记得你应该尚未娶妻?”
康王话是对着冯熙讲的,但他却凝视着冯迦陵,嘴角微扬。听来像是在调侃冯熙有美女相伴,艳福不浅。
冯迦陵听在耳里却觉得他是在暗讽自己不守礼法,行止无分际。
冯熙连忙替冯迦陵解释:“迦陵是未将的从妹,今日特来参观这座林苑。”
康王身边两位侍从听到此话,眼睛骤然一亮,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同时转着这样一个念头——原来她就是冯迦陵啊!果然名不虚传,是个大美人!
不过,在这“名不虚传”的念头后面,他们也扎扎实实信了方才从市井里坊中听见的谣言——她是个专门迷倒男人的妖女,
冯迦陵眼尖,看到两位侍从的神情,对他们的心思猜了个十成九。
八成又是听信谣言口的人!她心里是既无奈又忿怒;然而,于情于理,她仍得向前拜见一番,她只好勉为其难地趋上前揖身行礼。
“迦陵参见康王!”
“免礼!”
康王暗自打量着眼前这位女子,她也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康王不得不承认,她看来的确独具风情,冷淡的样子是会激起男子的征服欲。
一旁响起冯熙的声音。
“王爷,今日移驾鹿野苑,想必不是为了寒暄而来。”
冯熙的话拉回了康王的心思。
“呵呵……冯熙,你还真是直言不讳!不先请小王歇坐、喝茶,一开口便询问来意啊!呵呵……”康王带笑地轻斥冯熙。
冯熙却不以为仵,只是谦退地说:“未将不敢,只是私自揣测您大驾光临,必定是有重大之事。一他转头招来一旁的奴仆吩咐道:“快快准备酒菜送到千莲亭!”
???
自从康王被册封为京兆王之后,由于种种的机缘巧合,让这两个族别、出身相去甚远的年轻人结交相识;再加上冯聪的缘故,使得康王和冯熙两人之间的友情更像是上天在定般地顺理成章。
冯熙与康王并肩朝着千莲亭走去,冯迦陵尾随在后。
传言康王文武兼修,不仅骑射高超、武艺过人,对于汉文化也十分娴熟;无论是诗词、乐府,或是五经史传,他都能朗朗上口。这对于一个出身鲜卑拓跋氏的皇族子弟来说是非常罕见的,因为当时的北魏社会仍存在着严重的胡汉之别。
大多数的鲜卑族人对于汉人抱持着鄙视的心态,认为汉人只是文弱无力的民族,注定要臣服在鲜卑人强悍的武力之下,因此连带地对汉文化也鄙夷了起来。但是这样的心态却不足以阻止朝廷中越来越多的汉人文官;因此,朝廷中的胡汉对立确实有渐趋紧张的情势。
冯迦陵兀自评估着这位年轻的王爷。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皇族子弟,而康王果然是位俊朗的青年。
他的身材高挑瘦削、肤色黝黑,十足的武将风范;但是眉宇之间所流露出来的谦和气质,恰恰也具备了文人悠长细腻的习气。时而夏风吹起,衣带飘飘,他仅仅身穿淡青色儒衫,但全身上下所流露出来的华贵气质,却不是其他锦衣玉带的世族公子所能望其项背的。
“千莲亭”坐落于浮满墨绿莲叶的“半卷池”中央,它以偌大莲蓬为桌,以莲荷千百花瓣为椅,远远望去便犹如数朵大小水莲飘浮于绿叶之中,盥一池中妮紫嫣红的粉荷相互辉映。凉亭的飞檐下还吊挂着五朵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