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不由落到院子中唯一的活人身上,崔荷正斜躺在书案后头的美人榻上安静翻书,冬日暖阳洒落在她脸上,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圈。
厚实的狐裘斗篷盖在她身上,但并未完全遮盖住她的身形,她的一只手,正轻轻抚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
属于母性的温柔,宁静而美好。
因为怀孕的缘故,崔荷的脸蛋丰盈了许多,低垂着眼睫时,一种淡然的温婉令他生出一股难言的悸动。
“大当家的,怎么不进去。”二当家望着越发明亮的天色发愁,他们耽搁得有些久了,万一谢翎赶在他们得手之前回来,该如何是好。
萧逸收回视线,斜眼乜他一眼,思虑片刻,淡声道:“你去办件事,我先进去。”
二当家不解,萧逸凑到他耳边小声叮嘱了两句,二当家眼前一亮,颔首同意:“还是大当家你想得周到,那我先去办。”说罢转身便离开了虎鹤园。
崔荷在榻上躺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进来,都要怀疑萧逸是不是另有打算,暖阳洒在身上,她有些昏昏欲睡。
不行,她暗中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提醒自己莫要在这种时候误事,她打了个哈欠打算醒醒神,再睁眼时,面前出现了一道身影,把她的瞌睡虫全都吓跑了。
他果真来了。
“郡主可是在等我。”萧逸与她隔着一道书案,笔直修长的手指抚摸过桌上的书册,随手拿起一本翻阅起来,目光懒散的看她,实则在用余光打量院子周围的情形。
崔荷身后房屋的大门没有关严实,凉风穿堂而入,竟没有吹动门窗,看来这是一场瞒天过海的空城计。
崔荷虽早有预料,可是独自面对萧逸时,仍止不住惧怕,她坐直了身子,警惕地盯着他。
早就知道萧逸潜入谢府另有目的,可是他一直都按兵不动,谢翎担心打草惊蛇扰乱他们的计划,便一直找人盯着。
直到昨夜,谢翎才确定对方的打算。
本来他并不同意让崔荷诱敌深入,但她坚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母亲敢做,她自然也敢,谢翎只好重新布局。
崔荷站起身来,藏在斗篷之下的手护在小腹之上,脚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去,紧盯着萧逸说道:“萧逸,你混进侯府,到底意欲何为?”
萧逸阴恻恻地笑道:“郡主既然知道我要来,怎么还会不知道我为何而来。”
崔荷一语道破:“你是为了捉我威胁谢翎是不是。”
“既然郡主知道,还问我做什么,我倒要看看是谢翎快,还是我快。”说罢,他撑在书案之上翻身越过,崔荷早有预料,往后退了两步,三道箭羽忽然从崔荷身后破空而来,萧逸一时不察,鲤鱼打挺翻身躲过,箭羽深深地钉在了书案之上。
萧逸抬头时,谢翎早已护在崔荷身前,院子里突然涌现出数十侍卫,一下子便将萧逸围在了中间。
萧逸冷冷一笑,似是并不在意,他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直指谢翎,说道:“谢翎,是男人的堂堂正正来一场。”
谢翎目光森森地望着他,并不打算应和他的打算,一字一句,沉声说道:“萧逸,老昌邑侯的私生子,你替关荣膺做事,就不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吗?”
萧逸脸色微变,他没想到谢翎竟然能追查到他的身份,就连关荣膺也不知道的事,谢翎如何能得知?
见萧逸脸色沉了下来,谢翎扯出一抹冷笑,继续说道:“十七岁那年,你应征入伍,到了我父亲麾下当马前卒,之后又去了落英山占山为王当山匪,今年出山,当了风光无限的逍遥道长,以及禅光寺的澄空大师,你年纪不大,身份倒是挺多。”
他话锋一转,面露讥讽:“但是昌邑侯却始终都不肯承认你,因为他知道,一个村姑之子,根本不配做他的儿子。”
“我打探到,你在侯府里过得比狗都不如,昌邑侯府的狗尚且住在华丽的院落里,而你连有瓦遮头的屋子都没有,甚至还要跟狗抢食,你为何就对关家这般死心塌地?是凭你骨子里的卑贱吗?”
谢翎的每一句话都化作无形的刀刃一刀一刀凌迟在他心口上,赤条条,血淋淋的将他所有卑贱的过往一一剥开。
萧逸望向谢翎身后的崔荷,崔荷目光淡然地望着自己,他甚至可以在崔荷脸上看到一丝怜悯,他的前半生卑微之至,似是泥地里的尘埃,他以为自己可以不要任何的自尊,可是他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他并不愿意藏在皮囊下的卑贱被别人知道。
萧逸突然笑出声来,止不住了那般,俄而,俊逸的面容变得狰狞,他止住笑意,讥讽道:“是又如何,我就是关家的一条狗,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你爹与西戎人通敌的信件还是我送出去的,郾城的大门也是我打开的,你爹还是被我捅死的,你知不知道,他不可置信的样子,嗯,就是你现在这样。”
萧逸挑衅的目光落在谢翎的脸上,嘴角扬起,隐隐含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谢翎握着弯弓的手收紧,呼吸渐渐加重,森森杀意涌上眼底,身后的崔荷察觉到谢翎不加掩饰的怒火,她连忙出声提醒道:“谢翎,你别信他的话,他骗你的。”
是不是骗他的,谢翎自有判断,当年王笛能逃脱嫌疑,便是消息送出那段时日,他一直跟在父亲身旁未曾离开,当年知道真相的人都已死了,因此他无法肯定萧逸所说的话是否完全属实,但其中必定是真假掺杂。
不管如何,萧逸今日难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