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荷往殿前望去,帝后更换了一套常服,坐在上首与一旁的长公主说着话,而在她们身后坐着一个无人问津的妃嫔。
关淑宁似是一桩木雕,沉默地坐在那里,屋内灼灼光线全然落在前面一双龙凤身上,而她却如明珠一旁的鱼目,半点不见张扬。
帝后落座后,有歌舞上前演奏,宫婢内侍端着美食佳肴鱼贯而入。
身侧坐下了一个人,谢翎悄然回到了席上。
“你忙完了?”崔荷见他神态有些疲惫,不由有些担心。
“嗯,暂时忙完了,你怎么样,听底下侍卫们说,有几个夫人在太阳底下站不住,险些晕厥过去。”借着大殿明亮的光线,谢翎凑近了才能看清楚崔荷的脸。
“我没事,只是站久了有些累。”
“我给你揉揉。”
奏乐声极响,两人凑近了交头接耳,方能听清楚彼此的声音,长条案桌下,温热的手掌抚上崔荷的大腿,他无声无息地为她揉捏起来。
谢翎心无杂念,只想替崔荷揉一揉劳累的双腿,但因为桌布遮掩的缘故,坐在谢翎身侧不远的许如年却误会了,他咳嗽了一声,忽然探过身来,取走他们桌上的酒盏,俯身凑近时,揶揄道:“你们俩注意些场合,有些花样在屋里玩玩也就罢了。”
谢翎的动作怔住了,本来毫无任何含义的动作变了味。
崔荷意外听懂了,猛地推开谢翎的手,声若蚊蝇地对谢翎说道:“让你别揉的。”
谢翎面色如常的收回手,解释道:“她腿脚不舒服,我给她揉一揉罢了。”
许如年看到他们夫妻鹣鲽情深的模样,不免有些妒忌。
昨夜樊阁老回光返照之时,拉着樊素的手涕泪纵横,念叨着愧对她的父母,樊素四次姻缘皆空,如今将要仙逝,是如何也放心不下自己的孙女。
他想也不想便双膝下跪向樊阁老求娶樊素。
他并非一时冲动,也非趁火打劫,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他曾经懊悔于自己的优柔寡断,放弃了数次机会,如今是他最后一次机会,怎可再放任它离去。
樊阁老凭着他的这一番话,终于瞑目,樊素哭了一整夜,他也陪了樊素一整夜。
离开前,樊素亲自送他出府,只送了他两句话:“许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樊素不需要你的垂怜。”
他看着樊素阖上屋门,魂不守舍地离开了,他始终不明白,樊素为何不愿接受自己。
他自小身边就不缺女人,揣摩女人心思也手到擒来,却从来猜不准樊素心中所想,挫折感涌上心头,不由便想借酒浇愁。
崔荷盯着他默不作声的喝酒,低声对谢翎说:“许如年到底怎么了,你去跟他聊聊。”
谢翎一直忙碌帝后大婚的事,也是听几位同僚说起才知道樊阁老于今早辞世,樊阁老是许如年的恩师,他为此而伤怀也是理所应当。
谢翎拿过酒盏要过去与许如年讲话,崔荷却把他手里的酒水换成了茶水,说:“以茶代酒。”
待他走后,崔荷便空闲了下来,周氏与大夫人聊得开怀,她也不好插嘴,举起玉箸品尝桌上佳肴。
待她听清楚两位夫人的对话后,不由停下玉箸,抬头看向殿前。
不知何时,长公主下首,竟坐了一位仙风道骨的道长。
大夫人艳羡地望向殿前落座的逍遥道长,感慨道:“逍遥道长成了长公主面前的红人后,咱们要见他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
周氏笑着说道:“皇上沉疴多年,宫中御医无人能治,逍遥道长进宫后没多久,皇上龙体便痊愈了,这样的能人,能不被长公主笼络到自己跟前吗?”
借着大殿通透的采光,崔荷昂首看去,殿前那位逍遥道长盘膝而坐,身穿天青色的直缀道袍,出尘俊逸的脸蛋不沾染半分俗世情感,冷冷清清似云中仙鹤。
只与长公主说了几句话,便见长公主摇头笑了起来,她眼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崔荷不由皱紧了眉头。
这人样貌也有些眼熟,似是……禅光寺里,胡作非为的澄空大师。
宫宴进行得如火如荼,舞乐奏鸣,丝竹悦耳,谢翎正在与许如年对饮,忽而耳尖一动,熟悉的银铃声融入吵闹之中逐渐远去,他再也聆听不到,谢翎回头去看,身侧崔荷已不见了踪影。
当即问起身边的许如年:“崔荷去了何处?”
许如年举着杯盏,望向穿过大殿东侧殿柱往正殿帝后方向走去的倩影,说道:“应是跟皇上祝贺去了罢。”
谢翎没说什么,只低头饮着温热的茶水,许如年见状,夺走他手中茶杯,给他换上了一个酒盏,“喝什么茶水,咱们喝一杯。”
黄澄的酒水倾倒入银杯中,酒水触底反倒溅起水花,浓郁酒香扑鼻而来,谢翎颇有些贪婪的嗅了嗅,因为眼疾的缘故,崔荷勒令他不许碰酒,多日未碰,差点忘了酒水是何滋味。
许如年见谢翎始终不肯碰酒杯,嗤笑道:“崔荷不在,你该不会连酒都不敢喝吧,这些日子找你喝酒你都没空搭理我,好不容易碰上,你怎么光闻不喝,嘶,谢翎,你不会畏惧崔荷到如此地步了吧?”
不论许如年如何使用激将法劝酒,谢翎自岿然不动,就是不愿饮面前的酒盏,许如年累了,喟叹一声道:“唉,你如今半点不像你了,以前你喝起酒来眼都不眨,现在成了惧内,好生无趣,咱们那个洒脱的小侯爷上哪儿去。”
谢翎笑而不语,许如年见他油盐不进,自讨没趣,闷头喝了一杯,愁容满面道:“你们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怜我啊,连个打的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