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荷来的时候被侍卫拦在门外,一番通报之后宁管事匆匆赶来将她接了进去。
“怎么有那么多侍卫守着公主府?”崔荷抿了口沁凉的薄荷水,燥热的喉咙渐渐得到了些舒缓。
宁管事垂首答道:“郡主有所不知,近来京城多了许多流民,怕他们冲撞公主,因此才派兵镇守在府门外。”
“哪儿来的流民,何地发生灾情了,三司府衙就不作为吗?”
“已经开仓赈济灾民了,但他们徘徊不去,还在公主府外嚷嚷……”宁管事自觉多嘴,便闭口不言。
崔荷阖上杯盖,重重压在桌面上,主动替他继续说下去:“嚷嚷让我母亲下台是吗?”
宁管事没想到崔荷竟都知道,惴惴不安地解释:“郡主勿要信了那些流民说的话,那都是无稽之谈。”
崔荷来的路上确实听到了一些流言,竟把天灾的原因全都归结在母亲执政上,他们是忘了母亲执政这些年做过的事吗?
她母亲整顿吏治严惩贪官,打压世家门阀拔擢民间贤才,轻徭薄赋造福于民,他们怎么能放下碗来骂娘呢!
“母亲还要多久才回来?”
“这老奴也不清楚。”
“最近朝廷有发生什么事吗?”
“老奴不敢妄言。”
“有朝报吗?去拿几份给我瞧瞧。”崔荷平日里不爱看那些政事,看多了就头脑发昏,眼前这个宁管事一问三不知,还不如自己去看。
宁管事吩咐下去,不多时便呈上了近一个月的朝报。
崔荷皱眉翻阅朝报,上面写的全都是些官员调动与政务颁布,废话多而冗杂,她花费了半日的功夫总算找出了那么点线索来。
朝臣进谏,为皇上立后,众人举荐昌邑侯的嫡孙女关淑宁。
这是三日前的朝报了,崔荷又翻了一下最近两日的,也不乏对立后一事的针砭时弊。
如今凤凰神女的名声已经传遍大江南北,百姓对她驱赶天狗一事津津乐道,再加上朝廷中有不少昌邑侯的党羽激情进谏,重重压力之下,这位神女进宫为后,已经迫在眉睫。
崔荷放下朝报,望向深深庭院,想必母亲这几日为此伤透了脑筋吧。
——
皇宫,紫极殿内。
大长公主与小皇帝崔瀛一左一右坐在榻上。
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内侍庞濯端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的银鎏金刻花碟里放着一粒金丹。
庞濯躬身,低眉顺眼道:“皇上,该服用丹药了。”
大长公主叠手坐在榻上,亲眼看着崔瀛吃下丹药,又饮下汤水,才开口问道:“吃过丹药后,身子可觉得舒服些了?”
崔瀛的长相承袭了崔家人清秀柔和的特点,脸部线条流畅,杏眼秀眉,看上去十分无害,他柔柔一笑,说道:“多谢皇姑姑关心,近来身体确实舒服些,已经不咳嗽了,逍遥道长白日来教我练气,如今我能从屋里头走到院子外面,还不用人搀扶呢,咳咳咳。”才刚说完他就又咳嗽了起来。
庞濯心中一惊,想要上前为皇上顺气,大长公主就已经绕过案几坐到皇上身边,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温和说道:“皇上不必着急,你这病已经十多年了,也不在意这几年的光景,慢慢调养便是。”
崔瀛抓住大长公主的手腕,眼底藏着深深的迷茫,“皇姑姑,我这病真的能治好吗?若我死了,江山无人可继,大梁岂不断送在我的手里?”
大长公主对上崔瀛苍白的面容,他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布满惶恐,她停顿了须臾,终还是轻叹一口气,掩饰住眼底的复杂情绪,拍了拍崔瀛的手臂,安抚道:“皇上会好起来的。”
先皇纵情声色掏空了身子,偏偏性格优柔寡断,久久还未立下皇储。
原本应立嫡长,但皇后无所出,剩下的几位皇子一路明争暗斗,直到皇帝病重,终于不再掩饰狼子野心。
五皇子与容妃合谋逼宫先皇,三皇子明面上是来救驾,实则想诛杀五皇子独揽皇权,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昌邑侯带兵围剿了三皇子,还政于先皇。
先皇痛失两个儿子,悲恸过度没熬过去,临终前拉着她的手叮嘱:“皇姐,朕有负先皇所托,如今要先走一步了。父皇曾与朕说过,皇姐是咱们兄弟姐妹中最有本事的一个,若你是男子,这天下交给你他最放心。这么些年,朕每每陷入危机,都是皇姐你帮朕,如今崔家只剩瀛儿,朕想将瀛儿交托给你,皇姐,瀛儿他如今只有你了。”
大长公主当时想笑,这样重的担子落在她肩头,她怎么受得起。
她可以承受父皇处处打压,可以忍受群臣口诛笔伐,可以无视百姓痛骂声讨,却无法接受她所做的一切是为别人做嫁衣,哪怕是自己的亲侄子,她也不甘愿。
除非一切是为了自己。
崔瀛的母亲丽妃未足月就生下了崔瀛,导致他身体孱弱,差点活不过三岁,丽妃死后,皇后以膝下无子为由,主动要了崔瀛。
因为崔瀛常年患病,太医说他活不过七岁,这才逃过夺嫡一劫,捡了这个便宜。
前几年她政权还不稳,因此崔瀛不能死,如今她开始着手准备,崔瀛死的时间就变得很关键了。
大长公主藏起情绪,温柔说道:“眨眼间,皇上都十三了,再过几年,皇姑姑也得把政权还给你了。”
崔瀛惶恐道:“皇姑姑,朕……朕很害怕,朕最怕见那群臣子了,他们好凶啊,特别是樊阁老,他一板着脸,朕就害怕得不敢说话。”
大长公主将他瑟缩畏惧的动作尽收眼底,淡淡睨他一眼,板起脸来训斥道:“皇上,你是天子,岂能如此畏畏缩缩,崔家如今只剩你一人,皇上要学会承担起责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