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识到自己是失了平常心,才会如此被动。可他是人又不是神,不可能永远冷静自持,旁人有的弱点他实则也有。
能这么快反应过来,调整好心态恢复镇定,已经比九成九的人都要强了。
扶苏大约猜到父亲昨晚为何休息不佳了。
他轻声问道:
“父亲可是梦见了上一世射鲛后的事情?”
秦王政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斟酌了片刻,还是将自己以魂体旁观咸阳之事的事情一并说出来。知道父亲一直在身边看着自己,扶苏或许会得到安慰。
扶苏听罢却是愣住了。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倔强地不想叫父亲看他泛红的眼眶。
“阿苏。”
秦王政叹息一声,只是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没有强行将儿子转回来。
扶苏眨眨眼忍下泪意。
他上一世虽然总是安慰自己,父亲在天之灵肯定一直都在看着他,父亲必然能看见他将大秦治理得极好。
可他心里其实是不信这个的,觉得太迟了,父亲都看不见了。
未曾想父亲真的一直陪在他身边。
扶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但就是忍不住。眨眼并不能将眼泪眨掉,反而滑落了下来。
他就是个爱哭鬼,从小就爱哭。
他没有这里的扶苏那么坚强,因为他每次一哭就有父亲哄他。委屈都是越哄越来劲的,只有没人哄的时候才能忍住。
秦王政又叹了口气,将手帕递给儿子。
扶苏不接,接了就是承认他哭了。他都这么大年纪了,才不会像小孩子一样哭呢。
秦王政看他不接,忽然起身,绕到了扶苏面前。他像很多年前拥住委屈的小扶苏那样,拥住了这个已经成年的儿子。
儿子再大,在当爹的心里都是曾经那个会软软扑进自己怀里喊阿父的稚童。
扶苏把脸埋进父亲宽阔的肩膀里,仗着没人能看见,放肆地宣泄完
()了当初知道父亲驾崩的委屈。
当初得知消息时他比任何人都难过,可再多的眼泪也只能自己咽回去。
扶苏不能对着弟妹哭,更不能对着臣子哭,所以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沉默地举办完了葬礼,沉默地目送父亲的棺椁被送入皇陵,沉默地处理着朝政,沉默地一个人把病养好。
然后,当了二十年言笑晏晏的秦二世,仿佛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打倒他。
所有人都只见过二世陛下的笑、怒、冷漠、淡然,唯独没有脆弱和伤心。
毕竟会在他需要的时候安慰他纵容他的阿父早就不在了。
秦王政轻轻拍着儿子的背,为他纾解情绪。等他身体不再颤抖之后,才温柔地开口说道:
“在阿父面前哭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阿父又不是没见过。()”
扶苏唔⒓()”了一声,没有回答。
他依然把头埋在父亲怀里,有些难为情。怎么都不肯退出来,像小时候那般耍赖。
秦王政也由着他,只说自己肩膀好像都湿透了,再不换衣服等老了可能会得风湿。
扶苏气得抬头瞪他:
“我没有流那么多眼泪!”
见爱子重新活蹦乱跳起来,秦王政终于放心。他伸手揉乱了儿子的发冠,起身去唤人来替自己更衣了。
扶苏遮了遮眼睛,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红成了兔子眼。想了想还是没有叫侍者进来侍奉,默默地坐在原地发呆。
其实也没有想什么,就是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父亲魂魄停留在咸阳的事情叫他大受冲击,他现在思绪还是钝钝的。
秦王政更衣回来见爱子仍在发愣,便亲自取了湿润过的帕子来替他擦脸。
扶苏这才回神,乖乖仰着脑袋不动弹。等父亲擦完才想起来今日要启程去寿春,可眼看着动身的时辰都过了。
秦王政猜到了他要问什么:
“寡人已经下令明日再启程了,等下你陪为父去海边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