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炎拜别了掖擎可汗,离开王帐的时候,掌心已渐渐擒出了微汗。在大可汗的逼视下,他不曾回头望一眼那仍是匍匐在地的女子,凛下目光,朝军营走去。
此时,并不是救她的最好时机。她和他,都得忍耐。
但他坚信,待他回来,一切都会明了。
辰霜没有被带回地牢,而是被押至了一处离牙帐极其偏远的毡帐。
许是怕她逃跑,她的手脚皆被层层的镣铐锁住。帐外更是有轮班的重兵把守。
半日的严刑拷打之下,她都不曾说出自己的身份。但当她在王帐中看到那个被割喉的陇右军将士尸体之时,她便明白过来:掖擎可汗和叱炎必是已通过此人,审得了她陇右军军师的身份。
所幸的是,只有崔焕之身边的几个亲卫知晓她的公主身份,寻常的高阶将士只知她为军师,并不知她底细。整个回鹘王庭之中,除了可敦、她的长姐之外,必不会有人再知道她的真身。
如此,她尚能在此继续茍延残喘一段时间。
她望着由于戴着沉重镣铐而不断发颤的双腕,忆起了她当时在王帐之中口不择言的告白。
不知,叱炎他信了没有。
大唐使臣一早已出了回鹘王庭,长姐不知在何处必不能立即赶来救她。当时她独身在王帐,别无选择,只有在场的叱炎这一棵大树可栖身。
她不得已。她只得装出柔弱之态,妄图寻求他的垂怜。妄图通过她刻意点出的三桩共同经历之事,为了让他有所动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所作所为,并未有损他一分一毫的颜面。他不会不知。
而叱炎,竟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帐子,并未向大可汗开口求情要她,只说要之后再审她。
计划落空,她再度被囚禁,只得自寻生路。
辰霜长叹一口气。她未曾付诸真心,又有何理由硬要他人真心相待呢?
她对他,只余失望,并无怨怼。
不觉已过了晌午,帐外传来一些人声,辰霜心念一动,不由撩起脚铐,蹑手蹑脚前去帐幔边侧耳倾听。
“今日是汉人的启蛰节,可敦命我等特为牙帐的勇士们送上自制的羊奶茶,望勇士暖身过春。”是宴海身边的侍女,听着声音有些耳熟。
几个守卫连忙屈身接过,万般谢后,众人一道过去分了那新鲜热乎的奶茶。
辰霜闻着四溢的香味,腹中饥肠辘辘,垂头间,一颗小石子飞入怀中。
她猛然抬头,举目四望,并不见异样,再回身一看,却见毡帐一处角落中,有一道毡布被撩起,漏了风进来。
那颗小石子,便是从那道缝隙里出来的。
她警惕地起身,先是望了一眼帐外去领奶茶不见人影的守卫,疾步朝那处毡布走去。
待她靠近,那道缝隙里突然闪现出一位黝黑少年的脸。
“穆护?你怎会在此?”辰霜惊道。
一身粗布胡服的少年将食指比在嘴上,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压低声音对她道:
“辰霜姐姐,我是来救你的。你先出来再说。”说着,他便用双手为她撑起了那小处脱离地面的毡布,缝隙因他的力度而变大了些许。
辰霜心领神会,俯下身匍匐着从缝隙中钻了出来。
二人出帐后,穆护拉着她往牙帐外跑去。辰霜由于戴着镣铐加上有伤,实在跑不快,不一会儿便停了下来。她趁掩在一处杂物堆中,慢下脚步,上气不接下气道:
“穆护,我不行了,这镣铐太重,声音也大,会引来人的。”
穆护这才回头,一拍脑袋,似是忆起来什么。他速速从怀中掏出一根细针,蹲在她脚下鼓捣了片刻。
只听“咔嚓”一声,脚镣锁头竟然解开了。他便接着开始解她手中的镣铐,可费了好大的劲,那锁拷纹丝不动。二人在这初春雪融的季节,应是发了一层满头大汗。
“他们在那里!给我站住!”
此时,远处传来了守卫们的呼喊。
糟了,帐中无人,她逃跑被发现了。
说时迟,那时快,顽固的手铐在一刻间迎刃而解,辰霜脱了束缚,再度跟随穆护奔跑起来。
她对着牙帐完全不认得,倒是穆护,好像一早知道要往哪里跑,熟门熟路带她穿梭再各个形状类似的毡帐丛中。
奈何她受刑体虚,拖累了二人的速度,眼看着后面迅疾而来的守卫离他们越来越近,只剩不足百米之距。
穆护突然在一处堆积的木箱前停下,对她道:
“就是这里。”说着,便将一个满是衣物的箱子打开,正要推着她一道进入了其中。
“慢着。”辰霜望着周围数十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木箱,计上心来……
待二人入箱藏好,发觉差不多是一具棺材大小,容纳一大一小两个人绰绰有余。其中皆是一些各色的女子胡裙,层层迭迭,琳琅满目,应是某个回鹘贵族小姐的家当。
“啪嗒”一声,木箱合上,内里的光线骤然被收走。在黑暗中,似乎尚能闻到身边一堆衣上有着胡女特有的调制熏香的气息。
这些气味中,混有一股熟悉的极浅的香气。在哪儿闻到过,她一时忆不起来。
几个守卫匆匆从远处追来。
他们见这个大可汗特地关照的女囚逃走,深感项上人头不保,急不可耐地在木箱周围四处搜寻起来。
“那女的就是在这里不见的,给我好好地找!”为首的守卫当即勒令手下迅速翻找起来。他自己左顾右盼,最后,目光不由落在一个巨大的木箱之上。
那个木箱与其他齐齐整整摆放的木箱不同。只有它的箱盖缝隙中,露出了一片浅紫色的衣料,迎风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