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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陈府中间临时砌起了一堵墙,把整个府邸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院办公会客,一列陈设都按照寻常官员办公的房间配备。家具以黑白灰三色为主,唯一的色彩是廊下十余盆怒放着的蟹爪菊。
干净,利落,不带一星半点脂粉气,看来陈渝这次是动真格了。
书房的门虚掩着,门口上赫然挂着一个木头牌子,用朱砂赫然写着八个醒目的大字:工作重地,闲人免进。
孙康哑然失笑。透过门缝,一袭纤细的剪影映入眼帘。
青衫白裙,柳眉轻蹙,柔美的不可方物。
面前的图纸已经铺满了一整张桌案,陈渝逐个比对,把不妥之处用细羊毫圈出一个个小圈,标上序号做了批注。
大理寺提供了五处选址参考,都各有优劣。比如一号选址远离闹市,但面积狭小,坐落在山谷间,四周密林环绕。这样固然可以沿山脊设立哨所便于监视,一旦暴雨连日则可能被山冲毁,后果不堪设想。
三号选址不予考虑也是类似的原因,只是把监狱设定在了山脊上。与世隔绝是没错,但万一犯人们暴动,要镇压还得先攻占山头。而这样的地势显然易守难攻。
又排除了离闹市较近的五号选址,陈渝将剩下两处都纳入了参考范围。
专心致志的时光总是过的飞快。陈渝揉揉酸痛的肩膀,蓦然回身,发现门边似乎有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进来。”陈渝有气无力喊了一声,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花茶喝了一大口。
孙康闻声,推门而入。
陈渝正要行礼,却被孙康一把按回椅子上。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案上一碟吃的只剩下半块的桃酥上。
“你平日里就吃这个?”
“偶尔吃一次,就被大人你撞见了。”陈渝边捶着酸痛的肩膀,边苦笑着,“这些图纸如果不抓紧看了之后就会耽误工期,偏偏又马虎不得,我既没时间也没心思大吃大喝。”
孙康打量着陈渝的脸颊,白皙尖削,宛如莲萼。
半晌,他认真道:“你看上去瘦了许多。”
“等事情结束对我好一点,再带我出去大吃几顿也就胖回来了。“陈渝若无其事道,“还没说廷尉大人亲自前来,有何贵干?”
“没什么,就是顺道路过,过来看看。”孙康在满地资料图纸中好不容易找了把空椅子坐下,柔声问道:“你可住得惯?”
“这本来就是我家,有何住不惯的。”陈渝起身走到书柜旁,取出了本两三寸厚的线装书,“监狱选址一事看似简单,实则不然。建筑,地质,以及京城未来市区的发展走向等因素全部都需要考虑进去,缺一不可。
孙康接过去一翻,这是一本《营造法式》,内容是关于建筑方面的,从选址到架构应有尽有,里面还含有大量图纸。部分空白边沿已经被歪歪斜斜的笔记占满,定睛一看,正式陈渝的亲笔无疑。
陈渝笑道:“另建一座监狱,从选址到建造,乃至日后狱卒挑选罪犯搬迁,哪一项过程咱们不得提心吊胆?稍有不慎就是功亏一篑。”
“这烫手山芋你既接下了,可是甩也甩不脱的。”孙康幽然道,“后悔你也晚了,陈翰林一行估计已在蜀地边缘,你就是快马加鞭也肯定追不上。”
“敢问大人,您既出身显贵,大路千万条,为何非在狱讼这吃力不讨好的档口稳如磐石?”陈渝话锋一转,把当年罗千帆问她的问题抛给了孙康。
“在你看来,什么是好的位置?”孙康反问道。
一句钱多事少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刚要脱口而出。又被生生吞回肚里。陈渝想,作为古人的孙康肯定不懂这种网络流行语,反倒会变本加厉怀疑起她的身世来。
“吏部权重,户部钱多,兵部威风八面,国子监翰林院文采诗书,最是风流。”陈渝眼珠子一转,把自己的意思联合本朝各类官职说了出来。
孙康心不翻着那本《营造法式》的修长手指一顿,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了口。
“权重的地方,爬得越高摔得越重;油水足的地方也最容易滑倒。兵部刀光剑影,是几大家族必争之地,一招不慎,身家性命都栽进去。“孙康合上书,一双炯炯有神的漆黑瞳仁直视陈渝的眼睛,“比起钻研那些虚无缥缈的风花雪月,我更愿意脚踏实地的做些对朝廷有用的事。当然,我也实在不愿意去考科举,十年寒窗某一个未知的结局,对我来说,代价太大。”
陈渝知道,孙康的母亲是先帝庶出的公主,卧病在床的父亲亦有吴国公的爵位。孙康身为独子,不出意外,国公爵位加身是迟早的事。
眼前人本是金枝玉叶,大可锦衣玉食纨绔一生,为何一心要投身狱政事业,难道真如他所言,就凭简单的热爱两个字?
“既然你问起来,这里有只有你我二人,我不妨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孙康勾勾手指,示意陈渝把耳朵贴过去。
“我当年决定投身官场的时候和丞相大人做过研究。如今各部尚书、侍郎要么身强力壮,再兢兢业业劳作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要么门生林立桃李满天下,相关继任者早就板上钉钉。只有大理寺卿已经老迈,且大理寺少卿出身外戚,陛下多疑,得到重用的可能性并不大。”
“所以,你这是往后看了多少年?”陈渝十分惊讶。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尤其是我们这种出身的。当然,我对狱讼之事原本也有兴趣。”孙康一连串说了这许多,仿佛是卸下了个沉重的包袱,仰头一靠,瘫软在胡椅上,看样子十分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