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杜大人如约来了苇禾堂,杜筠婉出门相迎。只见她面露微笑,态度恭敬地向父亲走来的方向凝望着。
粟米立在杜筠婉的身后,望着杜大人的身影在树荫里时暗时明,喃喃道:“如果老爷知道了真相,会处置小周氏吗?”
杜筠婉听闻此言,不禁冷笑一声,回应道:“不好说!毕竟这么些年过去了,父亲对母亲所残留的那点儿情分,也不知还够不够让他怒发冲冠为红颜呢?”
粟米稍稍沉默片刻后,又继续说道:“小库房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
杜筠婉微微颔首:“那就让我们先小试一下,看看他对周氏究竟信任到什么程度。”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与坚定。
主仆二人皆不再言语,只是远远地注视着杜大人。看着杜大人神情严肃地审视着四周,她们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原来乱糟糟的地面这会儿居然被重新拾掇啦!这一个月来,院子里的草木灰屑一直老老实实地杵在地上无人问津,它们何曾这般规整过?
就连树枝和花草也刚刚被修剪过,原本杂乱无章的枝叶如今变得井井有条。这一个月来,月季长得比人都高,那枝杈快戳到人脸上了,也没见有人去扶上一扶。
那浮尘扫洒的痕迹清晰可见,那枝头新修剪的伤口还冒着绿气儿,这一切都是赶工而成,杜大人怎会不知。
经过杜筠婉身前时,杜大人看了一眼这个羸弱无力的孩子,脸色苍白如纸,身体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看到这一幕,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一踏入房门,便迎来了一室芬芳,满屋子的鲜花插盆、花香四溢,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甚至掩盖了满满一桌丰盛饭菜的香味。
杜大人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父亲请坐,”杜筠婉乖巧地站在一旁,“您平日里公务繁忙,难得有时间来这里,女儿很开心。”
杜大人缓缓坐下,只是目光依旧在屋内四处观望,仿佛漫不经心,又似乎别有用意地捋着胡子:"这般精心布置,可不太像苇禾堂的风格。"
这般行径与“翡华院”的做派如出一辙,杜大人都看在眼里。只是这话,他并未明言。
杜筠婉“紧张”地双手绞着衣角,一双美眸之中满是不解之色,似乎并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妥当,竟然惹得父亲如此生气。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女儿不太懂得这些事情,所以便将整个苇禾堂全权交由邱管事来打理了。父亲,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邱管事?”杜大人眯起了眼睛,随即斜眼瞅了瞅站在一旁的杜诚。
“去,把邱管事叫进来。”杜大人转头对着粟米吩咐道。粟米不敢怠慢,应了一声之后,便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一旁的杜诚听出来杜大人语气不善,心里暗暗着急,他太了解自己媳妇了,这一看又是那无知妇人为了点儿蝇头小利折腾出来的糟心事儿。
哎!看来,今儿是要撞刀口上了。
于是他连忙上前一步,举着食盒一脸奉承道:“二小姐,今儿老爷路过聚仙楼,原本想着亲自接您出去吃桂花鱼,可思量着您近来身体抱恙,不宜外出,所以就特意让老奴买回来,好与您一同享用。”
“谢父亲惦记!有劳杜管家费心!”杜筠婉依然面带微笑,目光温和地看着杜诚小心翼翼地慢慢打开食盒,动作轻柔地把那香气扑鼻的桂花鱼妥善安置在桌面上。
“坐吧。”杜大人道:“婉儿近来可好?见你脸色苍白,之前送来的山参可在用?怎么一直穿着这几身衣服,送来的布匹怎么不做几身新衣裳?”
杜筠婉微微垂眸,目光黯然:“主母那边每日按时送来汤药,我就没有再用山参;这一直病着,也没什么出门的机会,原本想着去绢花榜之前赶制几身新衣,免得进宫再丢了杜府的脸面,可我这身子不争气,喝了那么久的药也不见好,这绢花榜算是去不成了,索性就先不做衣服了。”
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沮丧,似乎对自己的病情感到颇为自责。
然而,在她言辞闪烁之间,杜大人敏锐地察觉到一种异样的氛围——莫非真是那汤药出了什么岔子?
正所谓无风不起浪,这府里的“传闻”一定不是毫无根据。
这个念头如同一颗种子般在他心中生根发芽,让他不禁陷入沉思。
杜诚向来惯会讨好主子,摆盘时就刻意将鱼头冲着杜大人的方向。杜筠婉沉默着笑了笑。
“父亲,饭菜要凉了,”她乖巧地为杜大人夹取一箸鱼肉,又提起面前的酒壶满上一杯酒,呈递至父亲跟前,“鱼头正朝着父亲呢!此一杯祝父亲身康体健,喜乐无忧,仕途顺遂,亨达通畅。”
杜大人回神,听着女儿的话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的桂花鱼,那鱼嘴微微张开着,死鱼眼睛翻着白眼,竟像是在无情地嘲讽他,一辈子不分忠奸、不辨是非,活该窝窝囊囊一生不得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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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大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没好气地说:“真是,这鱼也如此晦气,看这模样,倒像是存心来触我的霉头!”
杜诚“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那额头上呀,瞬间就跟刚浇了水的菜地似的,密密麻麻地布满汗珠,心下暗自琢磨着:
我这哄了一辈子人的本事,今儿怎么破功了?
老爷咋瞅着比刚才火气更大了呢?
喝个“鱼头酒”咋还戳到他老人家肺管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