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门出现在他面前,静静地悬浮着。
夏油杰做了一个深呼吸,推开了门。
天元就坐在那个房间里。
她看起来十分衰老,身上的皮肤全都松弛地垂下来,褶皱和老年斑遍布全身。她身形削瘦,头发苍白,身体动起来很僵硬,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老死的样子。
夏油杰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有点异常的咒力波动,她好像正在向咒灵的方向转化。
“你好,奴良组狐组的继承人。”天元的声音很沙哑,像破旧的风箱。
“很抱歉让你见到这副丑陋的模样,但我已经无法恢复年轻了。”
“如果融合星浆体,你会重新变得年轻。”夏油杰说。
“但我自作主张把星浆体换掉了,你的融合不会成功。”
“确实如此。”天元缓缓点头,“但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并不是来问罪的。
“因为……我本来,就不想融合星浆体了。”
夏油杰一愣,没想到是这样的展开。
“其实,星浆体不止一个。”天元说,“一个死了,另一个还可以补上。按常理来说,天内理子的孩子应该是吸引火力的幌子,真正的同化会在她死后,和另一个星浆体进行。
“但我放弃了同化,我给他们的同化时间,其实是最后期限。再过几个小时,我就会变成咒灵了。”
“……你没想过这样的后果吗?”夏油杰微微皱眉,“一旦被发现成为咒灵,你会被祓除,或者被囚禁。”
“是啊,祓除或囚禁……可我在薨星宫的这些日子,又和被囚禁有什么区别呢?”
天元微微抬头,松弛的上眼皮遮住了眼睛,也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活了很久很久,送走一位又一位故友,看着一个又一个时代开启又终结。我成了咒术界地位最崇高的人,也为自己套上了永恒的枷锁。
“我的身体衰老无比,每次移动都会听到关节作响的声音,每次尝试新的食物都会让肠胃疼痛不堪。我没那么容易生病,但也有着每个老年人都会有的毛病,却又救救不得解脱。
“这个世上美好的事物,我早已看遍了。肮脏的东西,我也早已看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人,而是一个在衰老的身躯中挣扎的,腐烂的灵魂。
“甚至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衰老了。在过去的一千多年中,我已经体会了数次从青春走向迟暮的过程。我的身体承受不了咒力的积累,向咒灵进化。同时,我的精神也忍不过时间的摧残,逐渐崩溃。”
“……但你真的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夏油杰问,“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有轮回这种东西,下辈子的你就不是你了。”
夏油杰并不相信,对人类来说,会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物。
人类会有理想,有情感,有爱恨情仇。但那是生者才会有的东西,也只有活下来的人,能够为自己的感情做出什么事来。一切情感都应该放在生命之后才对,没有生命便毫无意义。
听见他的问题,天元却笑了。
“你还没有遇见过痛不欲生的事,还对活着的一切抱有期待,这是很幸运的。
“有时候我也很羡慕妖怪,没有那么猝不及防的衰老,也没有人类那样的利益勾结,更重要的是,你们能够直抒胸臆的表达自己的感情,从不让痛苦成为自己的枷锁。
“我上一次见到妖怪,还是在几百年前。当时的奴良组意气风发,势不可挡,几乎称霸了大半个里世界。现在,那个时代的妖怪依旧安稳而快乐的生活着,和你一辈的年轻妖怪们也在享受令人热血沸腾的青春。
“我看着你们,又看看咒术界,竟感觉你们的世界更让人向往和钦佩。
“我已经厌倦了作为‘天元’的日子,如果真的有来世的话,我也希望自己能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妖怪。”
“那你要努力一点,投胎到奴良组里去。”夏油杰说,“其他组织的妖怪可没这么好的日子过,很多法力低微的小妖甚至还会当炮灰。”
“……我尽量。”
天元身边蔓延过来几根树枝,卷起桌上的茶杯,给二人倒了杯水。
“哎,年纪大了嗓子也不好使,说了这么多,我嘴巴都干了。”
夏油杰:……
夏油杰看看她干裂的嘴唇和莫得牙的嘴巴,觉得这话没毛病。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闻了闻,犬科动物灵敏的嗅觉告诉他没有毒。
尝一口……好像有点苦,好怪,再尝一口……
把一整杯茶都尝完,他问天元:“你今天叫我来,应该不是为了讲自己的人生感悟吧?”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天元并不打算刻意掩饰,既然对方问了,她便会答。
“另一个重要的目的,是想请你送我走最后一程。”
“……你认真的?”夏油杰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是在高专做交流生没错,但他不是真正的咒术师,总监会并不认可他半妖的身份,也迟迟不发特级证下来。
所以,他杀天元?真的假的?
“不用担心,我已经做好了工作,他们不会因此问责你们的。”天元说,“在所有能够杀死我的人中,你是最合适的。
“我的术士是不死,有一定的自愈能力,也能知晓结界内一切。再加上咒术界对我的保护和薨星宫的布局,有能力杀死我的人数不超过一只手——在我不想死的情况下。
“现在我对生死并无所畏,会有更多的人能够杀我。但不管是谁下的手,咒术界的平衡都会被打破,维持咒里浓度的结界也会瞬间消失,后续的麻烦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