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起来,别蹙眉,悯圣。一点小伤而已,何足挂齿?伤的不过皮肉,咱们方家人只消有一口气在便当蒙矢蹚沸!”
而他往时总会咬紧牙关,缓缓站起。他不是未受过重伤,被玉鸡卫的拳头洞穿过胸腹、撕裂过半边身子、掼断过浑身骨头,多少次伤痛他都忍过来了,但这一回他却泄劲儿了。
楚狂口唇微动,以无人听闻的低音,仿佛对着琅拦サ挠白铀谎频氐溃骸翱晌乙丫挪幌氯チ恕辍共还幻矗俊�
“我好痛,好冷,好倦……让我死罢,爹。”
死是宁静的安眠,生是痛苦的挣扎。浑浊的视界里,狱子们狞笑着向他走来。谷璧卫授意他们折磨自己,因他服食了太多肉片,伤虽难愈,一时半会儿却也不得归西。
狱吏每日会泼冷水洗净他身上的血污,又再度将他虐打得鲜血淋漓。自和方惊愚分别后,他已死了一切心,方惊愚将会在阿缺的护送下去往员峤抑或瀛洲,而他这枚弃子当在期间断命。无人会来救他。
昏昏沉沉间,楚狂隐约望见眼缝里现出一道黑影,一个含笑的声音自面前传来:
“还有气么,天符卫?”
谷璧卫一身蹙金绣衣,嵌青金龙带,长身玉立,势派不凡。相比之下,被铁索吊起的楚狂丝披乱,面色苍白若幽鬼,遍体狰狞伤创,血染红了脚下一方土地,着实算得可怜。然而楚狂却使尽气力冷哼一声,气若游丝地道:
“已断气了……还不快将你大爷……供起来。老子要在神台上……日日俯瞰你那……死秃脑瓢。”
谷璧卫笑道:“还能贫嘴,看来是‘仙馔’吃得够多,还有气力。”他扭头对卒子们道:“你们的小剑呢?都拔出来,一人刺他一剑,看他还能不能讲话。”
狱子们眼见楚狂气息奄奄,一颗心皆吊着,生怕不留神将他捅死,可毕竟是谷璧卫命令,不可不从,便纷纷从剑带上拔出短刀、叉子。楚狂是个怪物,这些日子里他们已充分领会到此事,他身负常人可致命的伤势,可却不死,且创口也不生腐,反倒在缓缓愈合。
他们走上前,一阵撕裂皮肉的闷响传来,一刹间,楚狂身上又添了几道创口,血水倾泻而下。可楚狂已没了惨叫的劲头,只挣动了一下手脚,短促地抽了一口凉气,旋即垂着头,似是昏死过去了。
谷璧卫上前,揪起他的丝。楚狂阖着眼,面无血色,如一件将碎的瓷器。谷璧卫的手指变作黑泥般的触角,刺进伤处,同时俯在他耳畔轻声道:
“你那位‘殿下’已故世了。”
刹那间,他感到楚狂的身躯剧震了一下。这位遭刀刺火烙都不曾痛呼过一声的青年突而睁开眼,恶狠狠地盯向他。谷璧卫满意道:“此言非虚,在下部属已在堂庭路边捕得他踪迹。那位殿下虽断一臂,却欲以火铳伤我骑卒,只惜时运不济,火铳爆膛,炸掉了他半只脑壳,反教他丧了命。”
楚狂忽而极激烈地挣扎起来,仿佛身中有熔浆欲喷薄而出,以一个远胜垂死之人能出的愠怒而疯狂的声调道:
“胡说……八道!”
“这怎是胡说八道?在下的眼目皆看得清清楚楚。尸便摆在殓房里,你昏厥的那段时日里已然腐烂,恶臭难闻。你若不信,在下也能带你去看。”谷璧卫说着,微笑着抚了抚腰间的剑柄,楚狂望见了熟悉的柄绳、剑格,那是含光剑无疑。
“我杀了你!”
突然间,楚狂如恶兽一般暴喝,铁链珰珰作响。他每说一个字,仿佛便会自口里喷出一团血雾。然而他双目赤红,额上筋暴,拼力吼叫道:“谷璧卫,你这……老狗秃头儿!你过来,老子一口咬断你喉颈,把你这贱天杀的……剁碎了喂头口!”
他又急又恨,反倒不知教断骨刺破了哪处脏腑,突而断了话头,剧烈喘气,口里呕出血来。
谷璧卫后退一步,面上的微笑转为淡漠:“瞧你这样激动心神,倒反教在下宽心了。看来死的那人确是那位殿下,不然当初你也不会一程拼死相护他。”
临走之前,他转头对狱卒道:“瞧这人犯还有兴致乱吠,算是你们管教得不当,等着领重罚罢!不必耽心,这人一时半会死不成的。你们每人再去刺他一剑,刺到他讲不出话来为止。”
第12o章梦里桃源
黑暗漫无边际。
楚狂仿佛立于一条甬道中,脚踏苍苔,扑在面上的寒风潮冷。一个声音自幽暗处传来,是极低沉的梵音,仿佛有千万张口在渊底念诵,震得脚下嗡嗡抖颤:
“所谓谤法,即是憎嫉佛说之正法。佛曰:‘谤法之人当入大地狱。’”
这是真是幻,楚狂已然分辨不清,只见眼前突而涌现出一抹亮色,血红如烧的赤箭花自墁地的尺二方砖缝中生出,一路铺展,像引路的赤灯。
此时廊道四壁里传出更强的吟哦声,仿若有百万沙门在墙后诵经:“在大叫唤地狱一劫受苦,众合地狱一劫受苦——”
无数利刃破体而出,楚狂仿佛被悬于剑树刀山之上。低狭的下牢中,他被铁链高吊,狱子们狞厉笑,拔出短剑,刺进他身躯。眼前光景变幻,他被人命着跪在铁刺上,膝上压盖大石,浑身血流如注。
念诵声仍在继续:“烧然地狱一劫受苦,大烧然地狱一劫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