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玩笑话毕竟是玩笑话,眼见着侍卫们层层叠叠,前头的舞开鞘大刀,后头的架鈚箭,围得风雨不透。方惊愚身上沁汗,知晓这将是一场苦战。楚狂扑身一跃,剑光如蛟,在人海里破开一隙,叫道:“殿下,走!”
方惊愚急忙挟起地上那流血的小少年,乘一众侍从被楚狂打得伏腰矮身,踩上他们脊背。回一望,眼见楚狂即将被人潮吞没,他心里忽一动,拼命向其伸出手。
“你不走,我也不要走!”方惊愚喝道,“若撇下你,我还有甚本事做你主子?我们要同生共死!”
楚狂的眼目忽颤了一下,他继而笑了:“傻子,讲得咱们这时生死攸关一般。”
话音落毕,他突然攥紧双剑。刹那间寒光大盛,刃气纵横。左手舞的是琅赖慕7a盎平鹇啤保沂秩葱幸嫒说慕J酰缱笥覔o弹,精妙入神。锋刃所及处,无不一劈两段。方惊愚看得痴了,然而此时却见楚狂身上细小伤痕愈多,袖管里也渐渐渗出血来,想起楚狂毕竟大伤初愈,他二人自员峤出来后也未过多久,当即心急如焚。
正当他心焦之时,人丛后却遥遥传来一道清亮喝声:
“统统给我住手!”
那声音清脆玲珑,像风铎相撞,显是出于少女之口。
在场众人俱惊,抬一望,只见一架八抬轿舆停在了巷口。轿栏雕百鸟异兽,栩栩欲活,轿上罩一层亮油绢,缎子垂幔,鲜亮华美,上绣桃纹。
有侍卫见了那轿,惊声道:“是神女大人来了!”
神女?方惊愚耳尖,闻言甚觉惊奇,这时只见姬胖子脸色一白,向旁人喝道:“瞎摸合眼的东西们,神女来了,还不当下拜?”
一时间,侍卫们撩衣下跪,然而私议声不绝。有人悄声问道:“诸位大哥,小弟来得迟,不识规矩,敢问这是哪位大人大驾光临?”
“嘘,那是‘大源道’圣女!上月初旬,神女光降岱舆,赐福于姬惊愚殿下。她本事通天,你莫轻举妄动便是。”
“神女显形,定是我辈福祉。只是不知那大人生得什么模样?”又有人悄声问道。看来此人藏头不露尾,少有人知其面貌。有侍卫当即斥道:“臭癞刺,神女也是咱们这凡俗之人能眼见的么?闭上臭嘴,收收心!”
在轿子之前,方才仍拔刃张弩的侍从们纷纷恭敬跪揖,只是喁喁私语声未止。方惊愚眼见桃纹,隐约猜得那舆中人物的身份。“大源道”乃岱舆国教,来人既被称作“神女”,想必便是教中一位有头有脸儿之人了。
垂幔一动,隐隐勾勒出一个窈窕秀丽的曼影。穗子在风里拂动,散出蒿椒之香,神女在帘后问:
“生了何事?为何诸位在此啰唣?”
那姬胖子见了神女,身子竟紧绷绷的,抿口不言。有侍从跪地禀道:“惊扰神女,我等万死!姬殿下正要捕两只鼠虫,咱们捉完人,很快便走。”
“不必了。”帘后的那少女道,“我识得他们。让他俩入我的轿厢里来罢。”
众人口呆目瞪,神女处高临深,这两人来头跷蹊,怎就联系作了一块?姬胖子也瞠目结舌,片时后道:“你……您认得他俩?”
“不错。诸位可瞧他们披风,上有桃纹,是圣教印记。此二人是圣教向员峤所遣的斥候,极有本事。而今归返,更是立了大功一件。”少女骄傲地道,旋即不容分说地喝道,“都退下,让他们上轿来!”
神女话,无人再敢阻拦。人海分开一条径道,容他们通过。方惊愚狐疑万分,却也听出那声音谙熟,这时帐幔一动,一张俏丽脸庞探了出来。
因众人伏地叩,倒少有人望清那张笑靥。那是一个及笄少女,披六重杂色衣,戴一只火蛇面,身上粘鸟羽,五颜六色。荔枝一样白生生的面颊,龙眼似的黑润润的眸珠。不是小椒又是谁?
方惊愚见了,哑然无言,良久才颤声道:
“小……小椒?你怎么在这?”
“放肆!你这锯嘴葫芦,怎么讲话的?什么狗屁花椒辣椒,我才不识得。”
小椒扬眉吐气,叉腰一摆手,神气地喝令道。
“——叫我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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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为何会展到这境况,话要从近一月前说起。
一月前的那一日,小椒只觉四体如灌了铅,自己好似坠入泥沼,愈陷愈深。四周伸出漆黑的手爪,在她身上爬搔。她惊恐躲避,兀然醒来,只见眼前也一片乌漆嘛黑,原来方才的自己是在做噩梦。鼻端萦绕着霉味儿、海水味儿与汗气,她张眼细察,觉自己原来此刻正躺在一块斑斑剥剥的车板下。
她只觉身上水漉漉的,满是沙,遍体刺痛。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一刻,大浪滔天,似蛟吼鼍鸣,于是她想起自己是被巨浪卷入海里,与众人失散,现时大抵是被冲到了岸边,可不知怎地,此刻的她看起来是被抬进了一架车子里。
“你、你醒了?”
一个怯怯的声音忽自旁传来,小椒扭头望去,方见黑暗里浮现出两只眼,夜猫似的,仿佛着黄光。但仔细一瞧,她身畔并不止这一对眼,统共有七八双。她费劲地坐起身来,才看到黑暗里坐着一群女人,皆张惶地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