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o章雨落潇潇
快船宛若一柄尖刀,劈破风浪。舱外渐而卷起风雨,像幽鬼在扯嗓呼号。起伏不定的船舱里,郑得利将一盏纸灯挂在舱壁上,盘腿坐下。借着灯光,他翻起褡裢里的骨片。骨片上的刻痕凹凸不平,好似记载着岁月的年轮。
小椒和楚狂已然熟睡,出海潮一般起伏的轻轻息声。方惊愚却默默爬起,走到郑得利身边坐下。郑得利吃了一惊,抬望见一张苍白的脸。方惊愚问:“阿利,你撇下咱们到蓬莱之外来,家中该怎么办?”
郑得利笑了笑,含糊道,“不打紧的。爹也盼着我远游,见见诸仙山的风土人情。”
“咱们此去一行,便无法回头了。即便如此,你也愿意么?”
郑得利仿佛被槌子敲了两下脑袋,沉重地点头。他忽道:“怎会不愿意?能与白帝遗胤同行,也算不枉此生了。其实我本不应叫‘郑得利’的,是爹在我落草时替我算了一卦,替我改了名。你知道我那原本的名儿叫什么吗?”
方惊愚摇头,郑得利道:“我本应叫‘郑承义’,后来爹说,他宁可我安平无事一生,坐收名利,也不要我舍生取义,所以后来给我取了个名,叫‘得利’。”
方惊愚说:“可你还是跟着我来了,是承义而非得利。”
郑得利赧然:“你被捉走的那几日,我同秦姑娘正恰在金山寺听戏,听得有一句唱词是‘有恩不报怎相逢,见义不为非为勇。’我不想浑浑噩噩而活,我宁可轰轰烈烈而死。是朋友便应两肋插刀,所以我来了。”
方惊愚见他神色认真,不禁动容,说:“多谢你。”又见他珍重地捧着那骨片,遂问道,“这是什么?”
郑得利说:“这是爹予我的,说是蓬莱的史书,先人将蓬莱的历史载于其上。”
“上面写着什么?”
“还未解明,这上头的契文变换字体、文体太多,应是由多人协手写就。有些文字我不曾见过,兴许要到几座仙山寻人问问。但在我读懂的契文里,有些话略显古怪。”
他将这骨片上实则记载着未来之事告诉了方惊愚,引得方惊愚啧啧称奇。郑得利又指着一句,道:“这契文说的是蓬莱数十年后将遭雪害,可天象异变,忽有一月白日扬晖吐火,将雪水尽数融化。冰雪化作山洪,将蓬莱吞湮。”
“水害?”方惊愚不由得沉思。他知蓬莱近年来愈来愈冷,风雪将侵,可怎又会生了个水患出来?他忽又想起瀛洲,那里几百年前同样遭遇了水害,莫非这是蓬莱罹难的前兆么?
“还有更教人难以置信的记述呢。”郑得利的手指移向一处,“这里说蓬莱遭逢大难后,黎民死伤相藉,仙宫遭捲地洪流,昌意帝殡天,靺鞨卫、玉印卫为护驾而丧命,蓬莱群龙无,玉鸡卫摄政……”
方惊愚讶然,不禁脱口而出:“怎会如此!”
一旁也传来一道义愤填膺之声:“胡说八道!”原来是小椒爬起来了,听见了这话,忍不住叫道。“那臭鸡公怎会统摄蓬莱?”
郑得利口吃道:“可、可这骨片上记述的其余事都应验了,惊愚被指认作白帝遗孤也好,逃出蓬莱也罢……”几人瞧着那骨片,默不作声,舱里静悄悄的,好似坟墓。还是小椒开口了,声音颤,好像害了热病,“莫非……这上面写的都是真事?”
方惊愚也不禁忧心,若那骨片上记述的皆是真事,蓬莱真遭了水害,琅篮推渚刹扛萌绾问呛茫肯氡刂<乙惨庋辍ka弁煌5美淞成榘祝埔部创┝俗约盒乃肌V5美岬溃熬蓿闶遣皇窃谙耄襞罾痴姹换觯抑腥烁萌绾问呛茫课业咕醯貌槐鼗倚模钭鹪诩缸缮嚼锝杂惺屏Γ业彩歉錾窕钏阒耍蟮质遣恍柙勖堑s堑摹!狈骄薜阃罚尚闹幸廊挥艚帷�
关于这骨片之事,他们仨七嘴八舌议了一会儿,却也觉一头雾水,索性暂且放下。郑得利又道:“惊愚,我还有一事也不明白哩。”
方惊愚看向他。郑得利作沉思状,道:“虽说连昌意帝也认你是白帝遗孤了,可这样一来反而古怪。白帝在八十一年前出关,那时不知他年岁几何?”
“因史书上载他是少年天子,最不济也当有十八岁罢。”
郑得利道:“是了!他那时若十八岁,现今也当是白寿老头儿了。若按你今年岁数算,他该是七十六岁有的你。你不觉奇怪么?”
这么一想确是奇事。方惊愚默然无言,半晌道,“兴许他老当益壮,古稀之年尚且精猛。再说了,他出关之时,都能挥动连玉鸡卫无法持握的毗婆尸佛,想必是吃了不少‘仙馔’了。‘仙馔’可益寿延年,他有此能耐也未可料。”
说到这里,他忽听得一阵嘁嘁的低笑,扭头一看,却见楚狂也醒了,像在嘲弄他似的,说道:“七十六岁的爹!”
方惊愚黑了脸,这小子嘴欠得很,要不是自己救命恩人,他真想时不时赏上这厮几个脖儿拐。
过了片刻,“骡子”又入舱来了,与他们通传道瀛洲多是暗礁,之后行船将遇大风大浪,恐有颠簸。又道那瀛洲大体是由一圈圈浮在海面上的铁索连船组成的,瀛洲人多用红树造船,愈往中央的青玉膏山,草木便愈丰,造的浮船也愈好。流民居于外围,以蓬草作船,食榄钱,饥不果腹。因而瀛洲时有兵戈抢攘,海贼众多,他们需多防备。
他们接下来要去的是较风微波稳的大浮船“凤麟”,传闻船上有一位巫觋,名唤“如意”,她从不拒外人进入瀛洲。
方惊愚听了这些话,心里嘀咕,这巫觋叫“如意”,仙山卫里位居第六的恰是如意卫,传闻居于蓬莱之外,这是巧合么?
忽有一阵大浪打来,船身剧烈颠簸,打断了他的思绪。外头的兵丁叫道:“降帆!降帆!”
顷刻间,视界山摇地动,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整只船捉住,拼力摇晃一般。只听得雷鸣滚滚,如万兽齐鸣。暴雨如注,打在船上,炒豆子般噼啪作响。可怖的震颤里,众人惊叫着跌作一团。
方惊愚伸手抓住毗婆尸佛。这刀沉重无匹,当日挥动它时他使尽了全身气力,险些折断手骨,如今拿它作锚,稳住身形,倒也有些用处。然而风潮颠来簸去,他还是禁不住松手,脊背重重撞到舱壁上,一阵昏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