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之上,步甲兵们几乎骇破胆子,紧紧团簇在昌意帝身周。在边关箭响八荒的“阎摩罗王”,怎会于今日亲至此处?
“护驾!”随着呼喝声,仙山吏们自城楼上涌去。天子之命至关紧要,他们无暇再去围攻欲要脱逃的人犯。
玉鸡卫也怔了神,缓缓抬,向箭鸣之处望去。方惊愚乘隙挣脱,带着小椒滚至一旁,与老人拉开距离。东方有一骑奔来,百姓们听到蹄声,皆知趣地四下避让。有人跨马持弓而立,张的是一柄古怪的骨弓,由骨骼造成,却细腻莹白,如羊脂美玉。来人又近了些,于是玉鸡卫望见了其人身姿,一袭死丧般的黑衣,戴一只止露双目的厉鬼铁面,宛若琰魔。
那来听白帝遗子诉屈的阎罗天子——竟真来了。
“阎魔罗王!”黎氓们惊诧地呼喊着,然而声音里并无畏怯之情。他们像退潮一般向两旁退避,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那人格外夺人眼目,宛若悬天星斗。“阎魔罗王”手执骨弓,指间挟七枚铁箭,分着抓握。但闻数道霹雳一般的张弦声,七支铁箭如流星般激射而出。玉鸡卫敛了笑意,伸手去捉,竟也将羽箭赤手空拳地一一夺下。这是“七星连珠”的绝技,每一箭都势沉力猛,即便强横如玉鸡卫,在接箭后也不得不退却半步。铁面和这绝技令他恍然间也似看到了一位旧交——早已身死溟海的天符卫!
乘玉鸡卫分神的这一刹,“阎魔罗王”纵马自其身畔掠过。黑骊已回到主子身边打转儿,小椒拖着伤体艰难地攀上马背。“阎魔罗王”奔至方惊愚面前,向他伸出手。
方惊愚仰,在那一刹,他看到了狰狞铁面后藏着的一双令他谙熟的眼,一只漆黑如墨,一只是赤红如血的重瞳。他隐约嗅到熏衣的豆蔻香,仿佛一位故人穿越了十年的时光,来到他身旁。
此时东方渐白,夜色褪去。一枚孤星高悬天际,洒出万里清光。穹窿之下,那人笑道:
“‘阎摩罗王’前来接驾,殿下可愿与我共赴血海刀山?”
方惊愚的心中忽生出一种感觉。仿佛只要跟着这人走,哪怕会历经千难万险,他也甘之如饴。他们的故事会自此而始,往后他们会齐驱偕行,不惧水远山长。
连一刹的犹豫也无,他伸出手去,在拂晓的晨曦中紧紧回握住那人。
“我愿意。”
第46章为君百战
“阎摩罗王”是瀛洲义军里兴起的一个传说。
传闻那是一位惊世震俗,掌一手弦无虚的神箭法的、厉鬼样的人物。他雄姿英,手持一柄神弓,名唤“繁弱”。此弓曾由大羿持有,挽之可射九日。传闻又道他使的鸣镝实为古时的神箭“金仆姑”,之必取人性命。他曾擅闯皇陵,冢戮尸,窃先帝圣躯而去,也曾血洗多地,令蓬莱骸骨撑天。
但那些皆不过是传说。方惊愚此时牵住了这人的手,跃身上马,忽觉传说与真实真是相去甚远。讹言里的“阎摩罗王”是冰冷嗜杀的恶鬼,而今他却觉得这人的手暖热如春。
“阎摩罗王”对他道:“坐稳了!”
方惊愚点头,赶忙搂紧他腰腹。“阎摩罗王”一夹马肚,白青毛便如风旋电掣,撒蹄狂奔,小椒也赶忙催马跟上。道旁的黎民自觉地退开,任他们二骑在街衢中驰骋,而当紧咬他们不放的仙山吏前来时,闾肆里却再度涨起人潮,将道路充塞,阻住仙山吏前行。
方惊愚与“阎摩罗王”同乘一马。他贴在“阎摩罗王”背上,听到了那身躯里跳动着的急促的心音,一下又一下,仿佛与自己的心跳声相叠。
忽然间,他胸中似有一只躁动的小雀儿,欲展翅扑飞,冲破腔膛。飒飒风声中,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楚狂?”
“阎摩罗王”微微偏过头,果然是他所想的那人。也不可能有别人,因为那只赤红如火的重瞳独一无二。方惊愚又问道:“你为何要来救我?”
“因为你是我主子。”楚狂沉默片刻,道,“何况你还没结给我往日的工钱呢。”
方惊愚问:“不会短你月钱的。还有,你为何要用‘阎摩罗王’的名头?”
楚狂狡辩:“我先说好,我可不是那逃犯。我打这旗号,是为了震住玉鸡卫那老儿。”
“可我瞧你箭法百步穿杨,倒比真的‘阎摩罗王’攒劲。”
“你贼心不死,还想逮我赴官换十两赏银?”楚狂叫道,“呸!”
先前与他交谈一二句,方惊愚皆觉此人不同往日,眼神闪躲,仿佛有意避着自己一般,此时见他还精神十足,方惊愚倒放心了,道,“是真的‘阎摩罗王’又如何?我还是白帝遗孤呢。你若是真货,咱俩倒是不相上下的大犯了。”
楚狂嘴硬:“你想多了,我是良民。我来救你,被拖下水的是我!”
三人向镇海门遥奔而去,远远听得黑色浪潮在礁石上碎裂的咆哮。晨曦自天的远方染上来,将群山浸洗得好似烧红的火炭。方惊愚又对楚狂道,情真语切:“谢谢你来救我。”
他感到楚狂身躯紧绷,似不惯于旁人的道谢。楚狂道:“你若真谢我,往后好吃好喝地供着我便是了。”小椒乘着黑骊,与他们齐头并进,也龇牙咧嘴地提醒方惊愚道:“细馅大包!”
方惊愚心道,若能从这死地杀出重围,休说细馅大包,连驼峰熊掌、燕窝鱼翅他都能整来供着这两尊金菩萨。此时却听得身后贲鼙大响,一众披重甲、持马槊的重骑兵如奔雷般杀来。有仙山吏大喝道:“拿下逆贼!白帝遗子活捉,其余两人不论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