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您嗜刀如命,一定仍缺一柄神兵利刃。”
“你的身架甚软,不适合习刀。”
“我曾听兄长说过,在身中嵌入一副铁骨架子,虽极痛苦,也能与常人一般行动无虞。”
老妇沉默。她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跪在她身前的孩子,他的手脚软弱,腕节盈盈一握,肋板突出,仿佛能被风吹跑。然而他的目光里烧着能燃尽一切的烈焰,仿佛皦皦白日。
在身中嵌一副铁架子?这行径甚是荒唐。她曾见过落下残疾的蓬莱军士,他们曾经历过龙血玄黄的惨烈沙场,然而在铁骨嵌入身中时依然痛不堪忍,大声嚎哭。若是身板弱的,大多捱不过那仿佛能撕裂身躯的剧痛。然而这孩子分明有一副蒲苇似的孱弱身躯,却对此决意一试。
不知为何,她忽而改了主意。
“我曾问你习刀的缘由。你来学刀,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名利、强大,还是为了复仇?”良久,她开口道。
“什么都不为。”方惊愚说,“若能入您门下,自此便一心清净,只为钻研刀理。求您收留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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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已心成死灰,不像是人,而更似鬼。与其苟且偷安,不如慷慨糜躯。”
他再度重重地叩,仰起头来时,玉印卫望见一缕血丝从他额上落下。
那一刹,玉印卫竟无由地心神俱震,她望见了一个天成的刀胚子。额上的血仿佛也揉进了那少年的眼里,他外表虽淡若冰霜,双目却炽烈若火,血气纵横。
“不才方惊愚,愿以此身作刃。”他一字一句道。“刀山火海,任您驱策。”
第26章惊愚骇俗
丁零零,丁零零——
廊下的护花铃随风而动,铃声冰裂一般的清脆悦耳。
这声音顷刻间将方惊愚自回忆里攫回,忽然间,他如梦方醒。祖宗堂里依然晦暗,漆得赤红的墙下,一列列神位摆列着,唯有兄长方悯圣的神位孤仃仃地立在末尾。
往昔的记忆烟消云散,此时距兄长逝世后,已去了八年。
方惊愚走出祖宗堂,阳光像一匹金袈裟,披落在他身上。竹林斜倒,满地枯黄的干叶,已没了往日葱翠欲滴的鲜绿。他走到水凼边,绿幽幽的水面映出了他清霜残雪似的眉眼。他已过冠岁,昔日那个柴杆手、细胯子的小孩儿已长成篁竹一样坚韧挺秀的青年。
然而那尘封的隐秘之痛再度涌上心头。突然间,过往曾在府中受尽凉薄的那些岁月、仙山卫带走兄长时的绝望、苦学刀术时的艰辛如一群惊鸟纷至沓来。方惊愚低低吸了一口凉气,闭上双目。
他并未忘记,他一直都记得那刻骨铭心的一切。
一段细碎的脚步声缓缓自身后传来,有人唤道:“惊愚公子。”
方惊愚回头望去,却见是先前领他入府的那位青衫老仆。
老妇道:“时辰不早了,公子要在府里用膳么?老身见方才公子入了祖宗堂后便在出神,叫了几声皆无应答,又不好扰您,故而耽搁到了这时候,还望公子莫要见怪。”
方惊愚摇头,“用膳就不必了。我只是回来看看爹的,现时便走。”
可老妇却欲言又止。半晌,她才笑了一笑,斑驳的皱纹挤在了一块儿,踟蹰着问:
“公子您……过得还好么?”
“现在很好。”
“您千万莫怪老爷。纵使昔年他待您薄情了些,但他实则是个言讷词直之人,也为蓬莱百姓做过许多善事。他不是恶人。”
方惊愚说:“我知道。”
兴许正是因为爹的直性子,他才会如此厌恶将娘害死的自己。他曾无数次对爹感到切齿痛恨,但八年后的今日,往昔的一切似已成了过眼云烟。
他背过身,对老妇道,“我走了,您也不必送我,往后您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