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惊愚接过红玉,在手里紧攥着,抱着盛米的篾箩,一言不转身离去。
半日后,他如玉鸡卫所言,登上了清宁山。
清宁山砂砾飞扬,秃山童岭,嶙峋的石壁皴皱着,仿佛纵横的叶脉。
沉灰的山色里,有一个黑衣老妇在练刀。刀锋劈破浑暗,雪亮如月辉。
方惊愚走过去,将红玉高高捧在手心,向她跪拜。
“不才方惊愚,向玉印卫求教!”
老妇练罢刀,已是半个时辰之后。这时她才将刀入鞘,冷冷地瞥一眼方惊愚,道:
“靺鞨卫让你来的?你姓方,是琅乐用矗俊�
方惊愚埋下头:“我如今已弃家门而出,流落街头,并非琅雷酉ⅰ!�
“虽是靺鞨卫举荐你来的,但我不缺徒儿,也没兴致延揽你至门下。山上有一间木屋,里头的兰锜架上有些刀,你在其中拣一柄用以防身,然后便回去罢。”老妇却冷冷地撇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方惊愚怔怔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靺鞨卫分明给了他信物,可这老妇却一副对他无甚兴趣的模样,真是莫名其妙!可转念一想,他若要报仇,便只能将自己磨练得更强,爹已拒绝授他剑术,他若不能寻到个锻炼长进的门道,谁知要到猴年马月方才能为悯圣哥报仇。
何况仙山卫大多脾性古怪乖戾,他一个走路尚且磕磕碰碰的娃子,玉印卫怎瞧得上?然而此时他求学的心愈焦切了,拔步便往老妇离去的方向追去。
待追上了玉印卫,他又双膝一跪,叩道:
“不才方惊愚,悫诚向您求教!”
老妇却未回,身影仿佛要被熔浆似的暮光吞噬。
她只冰冷地道:“小子,如今收你作徒,于你于我皆无益。去想清你究竟想要什么,再来寻我罢。”
方惊愚跪拜了一路,然而她始终都未回头看他一眼。
风沙暗沉,信禽哀鸣。方惊愚挪动着跪得酸痛的双腿,慢慢下了山。
他心中一片迷惘,要怎么做,玉印卫才会收他作徒?一面苦思着这问题,他一面回到街巷里闲晃。
经过茶肆时,他却听得几个脚伕在里头谈天,有人道:“方才撞见几个仙山吏,往琅栏锶チ耍膊恢且プ魃酢!�
方府?方惊愚心头一沉。不知觉间,他在外流落已有一年,许久不曾听过府里的消息。不知为何,不祥的预兆像海藻一般缠上心头。他慌忙返身,曳着跌撞的步子往方府里奔去。
他在燃遍了大地的夕晖里奔跑,正恰望见两位黑衣仙山吏自血红的暮光里走去,肩上扛着一条渗血的蒲席。方惊愚悄声抄了近道,先一步翻过方府的火砖墙,钻入府园中。
才一年工夫,府中便荒败零落,冬青木披着凉风冷雪,无言伫立。绿苔像霉斑,星星点点地妆在水磨砖石上。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得黑衣人们走进方府,方府阍人跟着他们一同走进前院里,满脸局促不安。仙山吏们将蒲席往地上一放,对阍人道:
“我们将人送回来了。”
阍人望见站在外院里的方惊愚,先是愣了一愣,后来认出了他是曾在府里的次子,便别过头去,点头哈腰,惶恐地问仙山吏道:“官爷们远道而来,失迎了!不知这带来的……是什么人?”
方惊愚忽而嗅到了一股能冲歪鼻子的恶臭,蹙起了眉。那臭气似是从蒲席里传来。
“是白帝的遗子,琅赖某ぷ臃矫跏ァ!�
听到这话,方惊愚睁大了眼。
他不曾想过,一个人全须全尾地竖出门去,怎又会变作一条被蒲席包裹的死肉横着回来?抱着蒲席的两个仙山吏皆用一条浸水绢布捂了口鼻,用他们的话说,这尸“臭不可当”“比沤了一百年的井匽还要滂臭”。
当那蒲席被展开的一刹,方惊愚便似被几只巨槌撞裂了胸口。他瞪大了眼,望见一条鲜血淋漓的、扭曲的人影儿现在眼前,躯干、手脚、面庞已然肿没了形,便似一条方才割下的砧上肉块般,已看不出昔日兄长的身影。
这就是……他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