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裕缓缓地抚平衣袖,不疾不徐道:“凭他是什么,我要当作珍宝,谁来置喙?”
觉察到自家兄长与沈裕之间剑拔弩张,明安也顾不得生闷气,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
容锦低眉垂眼,始终一言不。
什么“鱼眼珠”“珍宝”的争论,实质上跟她没半点关系,更不会因此觉着屈辱或是欣慰,她心中惦记着的,是方才惊鸿一瞥的那位青衣公子。
更确切地说,是他腰间那块玉佩。
她少时曾险些死在一个雪夜,幸得一位好心人出手相救,才活了下来。她那时冻得迷迷糊糊,只记得无边夜色中的鹅毛大雪,和大氅中分外令人安心的浅淡熏香,再有就是一块青玉玉佩。
那玉佩上的纹路容锦从未见过,但这些年依着记忆描摹了不知多少遍,早就牢牢地刻在心里。
只可惜她没来得及追上去细问,就被叫住了。
“在想什么?”
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离得太近,耳侧的肌肤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的气息。
容锦半侧身子都僵了,下意识地想要拉开距离,却又被沈裕攥着手腕,强硬地按了下来。
青白两色的广袖交叠在一处,显得格外亲密,容锦知道他手劲有多大,没敢挣扎,生怕再像先前那夜弄得手腕脱臼,只轻声回了句:“没什么。”
容锦敷衍的态度显而易见,沈裕指尖一寸寸抚过她的腕骨,那层薄茧刮得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肩。
这等情形落在外人眼中,却俨然透着耳鬓厮磨的亲密。
自别院送药起,明安缓了许久,自以为已经能接受“云瓷”的存在,想着只要能成亲,长长久久相处下去总能叫沈裕明白自己的好。
这才托了兄长帮忙牵线,想趁着庙市同沈裕再聊一聊。
如今再亲眼见着,才知道自己其实并不能坦然接受,只这么看着,心上已经像是被锋利的匕捅了一刀。
秦瞻将自家妹子这不成器的样子看在眼里,既不明白她怎么就对沈裕一厢情愿,也觉着沈裕这人实在是不识好歹,竟宁愿将那么个玩物捧在手心里。
只不过还没等他作,沈裕就先开了口:“时候不早,我还有旁的事情要料理,就不奉陪了。”
“这时候,沈相还有什么要紧事?”秦瞻阴阳怪气道,“怕是圣上都没你这么忙吧。”
“圣上将程氏一案交由我料理,世子可是有什么不满?”沈裕收敛了客套的笑意,神情冷了下来,“还是说,世子想随我去刑牢一趟,看看昔日旧友呢?”
秦瞻素来跋扈,可对上沈裕凌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没敢开口。
这几年见多了“沈相”的和颜悦色,他竟忘了当年随着圣上一道出城迎“沈少将军”的情形,险些以为他是那等可以揉圆搓扁的货色。
可沈裕不是,他愿意的时候能叫人觉着如沐春风,可真到不想给脸面时,谁来也没用。
容锦被沈裕拉着走,一路受了不少或是艳羡或是含酸的目光,直到上了马车后分开,她借着灯火看了眼手腕,果然又多了两指青痕。
沈裕也看得皱了皱眉,他并非有意为之,只是没想到容锦身体这般娇气。他捻了捻指腹,仿佛有种挥之不去的滑腻感,倒叫他添了分不自觉的烦躁。
容锦对此毫无所觉,她试着活动了下手腕,没觉出什么异样后才松了口气,便听沈裕低声吩咐道:“去刑牢。”
这不是来时的马车,而是沈裕那特制的、甚至可以防利箭的马车,而沈裕显然也没有要特地先将她送回去的意思。
她曾经听人提过,说刑牢之中关押的皆是重犯,再加上沈裕方才说,圣上将程家的案子交由他审理……
容锦呼吸一滞,想起了那封出自她手的仿信。
这些日子,她试图想要忘掉此事,也试图宽慰自己,兴许沈裕并没用得上那封信。可午夜梦回之际,屡屡被困在那个雨夜,无处可逃。
“我,”容锦坐立难安起来,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小泥人,看向沈裕的目光中多了些恳求,“能让我先回去吗?”
第14章
闭目养神的沈裕听了这小心翼翼的要求,撩起眼皮看容锦,对上她那半是不安半是恳切的视线,轻描淡写道:“刑牢在城西。”
而沈裕的别院,在城东。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不可能特地先将她送回别院,再折返回来。
容锦揉弄着衣袖道:“我可以随苏婆婆他们一同回去……”
在沈裕的注视下,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沉默下来。
马车驶离一片繁华热闹的西市,叫卖声、笑闹声逐渐远去,渐渐的越走越偏,便只剩了空旷长街上回荡着的马蹄声。
容锦摩挲着那憨态可掬的泥娃娃,不愿想将要生之事,自欺欺人地想着庙市上的种种,回忆惊鸿一瞥中那位青衣公子的轮廓。
“这是什么?”
冰冷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回,容锦怔了怔,将怀中的泥娃娃摆到了小几上:“在庙市上投壶得来的彩头。”
沈裕瞥见泥娃娃衣角的“祁”字印章,猜出这应当是头奖,只当是商6赢来的,未做他想。
他不再多问,容锦更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但觑着沈裕的模样,觉着他今日的心情应当不算差,不然应当不会有闲心问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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