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路上的积水浸湿了鞋袜裙摆,肩头、鬓也都不可避免地被雨水洇湿,而她灰败的脸色,与微微颤抖的瘦弱身形,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明明这样好的容色,却像是枝头将要开败的花,没有半分生机。
沈裕一言不地看着,搭在膝上的手加重了力气,剧烈的疼痛压过伤处那蚀骨一般的痒,换来片刻的缓解。
在地牢中停留太久,哪怕未曾亲自动手,依旧沾上了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这叫他有些犯恶心,也开始不耐烦。
而沉默许久的容锦终于有了动静,她攥着那已经被揉得不成型的纸团,分明怕得要命,却还是仰头看向沈裕:“您若当真心意已决,奴婢唯有听从,但斗胆求您格外施恩,奴婢此后必尽心竭力做事……”
从前,沈裕将她当做推拒皇家赐婚的工具,容锦无话可说,毕竟是他将自己从黎王府带出来的,天下总没有白占的便宜。
可如今,沈裕想要她当这个从犯、帮凶,若是没有半点好处,只能任人宰割,那她不如现在就舍了这条命。
容锦也知道,自己没资格同沈裕做交易,但到底还是不甘心就这么屈服。
她试图强装镇定,可颤的声音已经将底子暴露无遗,那双杏眼盈着水汽,映着烛火的光,在这黑夜之中倒像是微弱的星子。
沈裕没料到她一开口不是求饶,饶有兴致道:“你想要什么?”
“若是有朝一日,奴婢于您而言再没有用处,能否……”
容锦想要自由,她被困在别院这些日子,面上并未表露出丝毫不满,心中却始终惦记着外边的天地。
可还没说话,她自己都觉得这话太蠢,无力地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声。
今后替沈裕做事,就算将来某日再没半点价值,可知晓了这些秘密,不被灭口就已经是万幸,又岂能奢望离开?
犹如陷入大漠流沙,挣不脱、逃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淹没。
容锦抬手遮了遮眼,这才没落下泪,勉强道:“奴婢家中有个小妹,她少不经事,如今独自在继母手下过活……寻常吃苦受累不算什么,只是怕她步上奴婢的后尘,故而想请苏婆婆分神照拂一二。”
她的父亲,是皇城底下一个小小的监门卫。
因见同僚献了个女儿给黎王,得宠后从直长提拔校尉,转眼一家都攀了高枝,在继母余氏的撺掇之下也生了效仿之心。
容锦早就对这位父亲没半分期待,更没想过要为容家挣这个所谓的前程,只是放不下容绮,就这么被拿捏住了。
当初娘亲去世前,在病榻上攥着容锦的手,要她好好照顾小妹。如今她知晓自己命数已定,思来想去,记挂的也只有这一桩事。
就算她不提,以沈裕的地位,想要查清她的身世再简单不过,索性摊开来讲了。
“这就是你想要的?”沈裕的目光落在围着烛火飞舞的那只小蛾身上,“可你也应当知道,你并没有资格同我谈条件。”
这样的请求对沈裕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可他并没有轻易答应下来。
“奴婢只是想要求您……”容锦将姿态放得极低,额头抵着坚硬的地面,轻声道,“您一句话,换奴婢尽心竭力做事,不是很划算吗?”
她匍匐在漆黑的大理石地面上,长绾起,露出了一抹纤细白皙的脖颈,如上好的白瓷一般,细腻而又脆弱。
倒叫人觉着,她那个胡诌的名字也算贴切。
一旁飞舞的蛾子蓦地扑向灯盏,烛火随之颤动,细小“噼啪”声中,涌起一股烧焦的味道。
沈裕拿了根竹篾慢慢拨动,等到烛火重亮起,这才回了句:“不错。”
听了这句变相的承诺,容锦强撑着的肩背一塌,似是脱力一般。
她嘴上说着要为沈裕“尽心竭力”,也拿定了主意要当这个帮凶,可真等到要做的时候,却并没那么容易。
砚台中残存着未干的墨,是沈裕方才留下的。
容锦将那揉皱的纸展开铺平,细看时才现,其上的内容并不是随意编就,大半的字都曾在先前那封家书上出现过,足够她仿得天|衣无缝。
一封满是温情的家书,只需拆散拼合,就成了无形的杀人刀。
通敌谋反的大罪,一旦坐实,会招致怎样的刑罚?
砍头还是凌迟?家人会因此受牵连吗?信中那一双玉雪可爱的儿女,还能保住吗?
容锦沾了墨,分明都是她练了不知多少遍、闭着眼睛就能写成的字,真到落之时,手却不可抑制地颤,写出来的字自然也都走了形。
沈裕端着盏已经放凉的残茶,皱了皱眉:“重写。”
“好。”容锦无力地应了声,将写废了的信笺揉作一团,又狠狠地在小臂上抓了一把,试图冷静下来。
她对自己下手不留情,白瓷般的肌肤上顿时显现几道红痕,乍一看,倒像是遭了鞭打。
可再写之时,依旧不成。
沈裕那沉沉的目光从花笺移到了她脸上,容锦知道他的耐心快要耗尽,咬了咬唇:“奴婢会尽快写好的。”
她并非有意拖延,这种拙劣的计俩瞒不过沈裕,也没什么用处。她只是……
还没办法面对自己的卑劣。
容锦活了十六年,自问不算圣人,但这些年来至少问心无愧,更未害过任何人。可从今往后,她再也不配这样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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