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月的月信还未来吧?”
郎中的称呼和问题都叫宫无后愣在原地,他刚想说明自己是男儿身,并非什么姑娘,但下一句却叫他彻底呆愣在原地。
“这脉象呈滑脉,脉象稳健平和,可见你已有身孕三月有余。”
这句话带着点晴天霹雳的意味,宫无后坐在问诊的圆凳上张了张唇,却只剩下哑然。郎中对于他的反应并不意外,毕竟独自在外的女子骤然接收到这样的消息,无论是何等原因独自在外,骤然听到这般消息都会有几分茫然。
宫无后此刻确实如郎中所想,他连刚才郎中所询问的问题都顾不上了,只剩下他刚才所说的那句“有孕三月有余。”
他的身体确实接受过烟都和师尊的改造,但他着实不曾想过自己居然真的会有孕育生命的机会。曾经在床笫间为师尊生孩子的一句戏言,没想到如今竟成了真。这叫宫无后一时间失语,他的手下意识地抚摸上自己的小腹,明明还平坦,此刻却已经在其中孕育了一条生命。
可这个孩子……
宫无后躲在此处自是想要斩断前尘过往,古陵逝烟同他的意义早已爱恨交织,心底密密麻麻的恨意如同蚂蚁啃噬泥土,将心间血肉啃噬的千疮百孔,连带着他都有几分如同行尸走肉。可如今却告诉他,他的身体里带着和古陵逝烟一样血脉的孩子,他,又或者说她承载着他的肉,古陵逝烟的血,即将诞生在这世间,展开属于自己的人生。
郎中对他的反应并未急着催促,只是给他开了几副安胎的药,又嘱咐他些许孕期需注意的事项。见他神思恍惚,最终还是没忍住低声表示,若是他不想要这个孩子,趁着月份还小,还可用些药物打掉。
宫无后的唇张了又张,却最终也没能说出想要打掉孩子的选择。
理智叫嚣着告诉他应该丢掉这块还未成型的血肉,他此次出逃就是为了再不回头,他不能做到日日守着如此深仇大恨之人,却同他在床笫间温存缠绵,甚至同他交颈而卧缠绵爱恋。可若是真用那把长剑送他走上死路,他却又下不去手。
那么多年的缠绵爱恋,他的骨血塑造皆是古陵逝烟亲手捏造,失去他便也如剜心剔骨,亦是痛不欲生。
宫无后混混沌沌地回到住处,许是心病所致,他竟就这般在房内昏沉多日。神思凌乱间,连同那体内不知何时而种下的蛊,竟生出几分梦魇来。他偶尔会梦到那些在竹林的过往,古陵逝烟那时还会将他搂在怀中,亲吻他的耳垂,又低声呢缠绵而旖旎的爱语在,那些过往在梦中一一复现,却生出些凄婉缠绵
他在这梦中难断前尘,只能在醒后坐在榻上痛哭。
他并非不识爱恨如同草木,偶尔则是梦到长剑出鞘,死去的却是古陵逝烟。那人向来翩跹的纯白衣料如断了翅膀的蝶,落下后被血污泥泞玷污,随后他对自己伸出手,良久而缠绵地望向他。
直到那双眼眸溃散,也不曾阖上。
这般折腾了多日,连衣衫都愈发宽松。宫无后最终还是选择拿出那位老者的丹药,穿肠毒药又或者真的解药在此刻都毫无意义,若是如此吃下能换得长眠不醒,于他而言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将药悉数吃下,便重新蜷缩在被褥间沉沉睡去。
这次没有再被梦魇折磨,宫无后梦到了从前。
那是他们在竹林里最平常的一日,他如往常在榻上不肯早起,师尊坐在他身旁嘴角噙着笑意,伸手去抚摸他因贪睡而凌乱的发丝。许是古陵逝烟的目光太过于灼热温柔,让宫无后原本还粘稠的困意消散了大半,他最终只能无奈地睁眼,气恼地看向面前的古陵逝烟。
但谴责的话语还未出口,便被温柔的吻封缄。
“无后。”
遥远的叹息透过逐渐消散的梦境传来,缠绵流连在他心间。
“可愿与我长长久久。”
宫无后终于得以醒来,不再像之前那般大汗淋漓。他看着窗外微熹的晨光,并不知该如何回答,最终也只剩下长久的叹息。他不愿去想若是古陵逝烟找到此处他又该如何,几日梦魇叫爱恨都变得模糊。
即使蛊毒已解,但那些恨意并非作假。如今他已离开烟都,新的人生触手可及,他倒还有机会能抛却前尘过往,去在这天地间寻得他自己几分。
他不自觉地看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最终还是选择留下这个孩子。
就当,为自己的过往留最后一分念想。
今年算得上少有的暖冬,宫无后所藏身之地算得上四季分明,往年是初入腊月便会下雪,如今却仍不得见那纷纷扬扬的大雪。晴日窦都比往常看起来多了些,也正因如此,原本早该收起的美人榻便又放回了院子里。美人榻被精心铺上柔软的垫子,倚靠在上面看书总会生出别样的惬意,宫无后的固有习惯并不多,但这算是他难得不变的爱好。
从竹林那时养出来的习惯,如今倒也是没能改正。
连那身红衣也重新穿了起来,几近四个春秋,烟都的人也不曾寻到此处,宫无后之前还担忧这身颜色过于惹眼,但始终不见有人寻来,倒也放松了几分。红衣于他而言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义在其中,曾经是带着些年少人喜艳丽色泽的张扬性子,如今重拾却生出些对过往的惆怅来。
这衣服正如那些过往,在他生命里刻下无数烙印,如今再想分割只怕会血肉模糊。
初冬午后的日光和煦,洒在人身上生出些暖意,宫无后生出些困意,懒懒伸手将面前的话本子翻过一页,仍是才子佳人的老生常谈,今日这话本子的内容是意料之中的走向。多年之后重逢,花好月圆时又再次互诉衷肠,人们总是格外偏爱圆满的结局些。即使是话本子历经再多曲折蜿蜒的剧情,但最终仍能求得一个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