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欲再问些什么,但老者已经开始缓慢躬身收拾起他的摊位,看起来竟是要收摊了的意思。天寒地冻,他们倒也没有再继续拦住人问到底的意思,只得将钱袋放在摊位上,拿着同心结离开了。
老者在他们走后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两人的背影许久,终于缓缓的叹了口气。
“慧极必伤,物极必反,情深不寿。”
他摇了摇头。
“若是寻不到,那便是再遍寻不得了。”
集市间的小插曲并没有过多影响两个人的心情,古陵逝烟鲜少执着于鬼神之说,宫无后也觉这不过是无稽之谈。毕竟他们现在好好地站在彼此身侧,那未能发生的事便不足以让他们烦忧。
两人在集市上简单的买了些小吃,大部分的摊位便也都逛完了。倦意倒是不多的,但夜色渐深,两人也起了回程的心思。上山的路也不算曲折,宫无后坐在马车里开了一坛刚才在小姑娘处买下的酒水。
红色的封口微微掀开,便能嗅到其中飘出的浓郁香气。
许是姑娘家酿酒的喜好,浓郁的酒气中还能隐约可嗅到几分浅淡的花香,仿佛三月开的刚好的春色桃花,微微勾着人的心思。即使是宫无后这种并不嗜酒的性格,此刻也忍不住想要先尝尝。
入口绵软香醇,甚至酒液已经咽下,喉口还残存着刚才的花香气。
“师尊。”
他软着嗓子缠在古陵逝烟的身上,平日里目光清明的眼眸此刻已经氤氲上醉色的水汽,古陵逝烟这才看到已经空了的酒坛。宫无后鲜少对于酒起兴致,酒量并不算好,此刻更是急急喝了一坛,自是醉醺醺起来。
古陵逝烟着实有几分无奈。
毕竟喝醉的人总是不讲道理,一举一动都难免带着点小孩子的娇气。
古陵逝烟只觉得这马车狭小,需快些下去透口气。不然该如何解释他明明递酒未沾,却如今生出些醉意来。
古陵逝烟在草长莺飞的三月出了趟远门,宫无后本也想一同跟去,却忽得想起他们这次本就是为此事而来,古陵逝烟独自前往也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事情。
所以宫无后并未过多纠缠,倒是古陵逝烟不舍了起来,他迭声许诺了许多,说等时日再好些,便带他出去放纸鸢。此事并不会耽搁他过多时日,最多一月,他便能归家。
——归家。
这两个字被宫无后反复放在舌尖品尝,最终品出许多的甜蜜和藏不住的笑意。他将手紧紧揽住古陵逝烟的脖颈,娇声表示他回来要给他带些补偿,不然他可不能这般轻易地放他入门。
古陵逝烟便笑,凑过去同他鼻尖相抵,又在耳鬓厮磨间柔声承诺道:“若是此次顺利,我们便先不回烟都。四月春日正好,为师带你多出去看看大好河山。”
得了承诺,宫无后也并不过多纠缠,只乖乖地陪他准备好出门的行囊,又一步三送地送古陵逝烟下了山。他说的着实不错,足足一月,古陵逝烟也不过是传回来了两次书信,平日便是一点消息都无。
直到四月桃花开了,竹苑的门终于被敲响。
宫无后带着些欣喜地跑去开门,却又努力摆出些矜持的态度。他想着这人失约了大半月,定是要好好给他点难题。
但迎接他的并不是意料中古陵逝烟带着冷香的怀抱,而是锋利的长剑。
开过刃后的长剑带着凛冽的寒意,持剑者不过分毫杀意,便能体现出原本的四五倍不止。剑锋擦过宫无后的长发,柔软的发丝在剑锋的作用下悄然落地,和雨后的泥泞混杂在一处。
风吹过院落,桃花扑簌簌落下,在古陵逝烟特意命人打造的贵妃榻上留下痕迹。
古陵逝烟欣喜地赶回院落时,已经是夜半时分。他第一次如此这般归心似箭,只想快点看到那处熟悉的院落,那个处处由他亲手打造设计,装着他此生至宝的归处。
——他的家。
但是刚刚逼近,他的脚步便慢了下来。
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叫他心生警惕,古陵逝烟隐藏起气息,手戒备地搭在佩剑上。距离那处越近,他心中不详的感觉便愈发强烈。
可他不能退,那是他心之归处。
但曾经的世外桃源,如今已如同人间炼狱。
树下的贵妃榻早已鲜血浸透,不知过了多久的暗红色血迹,弥漫着令人几欲作呕的血腥味。院落各处都是杂乱无章的尸首——那是古陵逝烟特意留下保护宫无后的仆人。
他们身上的衣衫和皮肉被锋利的剑划开,血液已经凝固,看得出来那场厮杀应是过了多日。只是因天气并不炎热,还未生出过多腐臭的味道。
古陵逝烟佩剑的手忍不住颤抖,他平生第一次露出这般仓皇的姿态。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屋内,便看到那张同样被鲜血浸染的纸条。
柔软的宣纸不过刚刚离开桌面便破损大半,只剩下模糊可见的依稀字迹。写那纸条的人似乎并不在意古陵逝烟可否看清,他傲慢地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语,便是笃定他定会为了宫无后做出他想象中的选择。
古陵逝烟阖眸调息,再睁开眼眸时,其中藏着的便是卷曲翻涌叫嚣着疯狂的杀意。
“丹宫宫主。”
宫无后睁开眼眸,他此刻形容狼狈,内伤带来的鲜血早已凝固在唇边,嫣红的唇因虚弱而变得苍白。深红色的长发被水打湿裹挟在身上,手腕被精心打造的铁锁链禁锢,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艳色痕迹。
衣衫被层层鞭痕撕碎,倒刺刮开的血肉被鲜血和污水打湿,黏腻地粘在外衫上。多年练武的体制叫宫无后的意志不会轻易被这般的痛苦撕碎,于是拷问那人又命人将他锁进这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