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有些奇怪:“她看不见,怎么会知道你有长生辫?”
宋时祺“啊”了一声,又赶紧捂住嘴。下面仍旧安静没有异常,三人才重新松口气,宋时祺这会儿才发觉那时候“不对劲”的真正原因。如今被宁玉一提,宋时祺才重新回想那天的情形,弄清这种不安感的真正来源。
宋时祺思忖着道:“所以那个时候她不是在问长生辫,是因为我第一眼没有认出她,但她不确定,所以试探我还记不记得从前的事情。”
宁玉点点头:“她身手很好,给你们留下一个虽然眼瞎但和正常人差不多的印象,所以就算后面你们觉得不对劲,也会忽略这一点。但从那会儿开始她就已经确定你没认出她来。后来我来这里,她又害怕我认出她来,我当时只是诧异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没有往深处想,她便以为我也失忆了。”
龙婆道:“她曾经也是阴差,后来不知所踪,地府大概以为她已经在那场流石中丧命,加上前任鬼王已死,没人在乎这件事情。”
三人沉默片刻,宋时祺叹道:“我们现在猜也猜不出什么,先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说着,宋时祺轻轻掀开几片瓦片,露出屋内情况。
窥探
房间中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带着木材燃烧的味道,三人不约而同偏开头。
宋时祺声音极小,几乎只有口型:“她一个人偷偷玩火?”
宁玉和龙婆此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没办法给他一个准确的回答,等那阵烟雾散去之后,屋内清醒清晰不少。三人脑袋挤脑袋,一人一只眼睛,透过一方小孔朝屋内望去。
这房间宋时祺不知道来过多少回,除了阴暗一些也没什么不同,此刻屋内除了他熟悉的陈设,还放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物件。
一米高,半米宽。
说没见过,只是没在苏家房间内见过,但与之类似的东西,宋时祺却见过,还是两次。
一次在灵阳观,歪门邪道妄图炼人丹;一次在地府,前任鬼王欲纳他生魂。
宋时祺抬头,看见这种东西,他不可避免地想到曾经桃花观的种种。他想跟宁玉说点什么,或许是感慨,或许是惊讶,可一抬眼看见宁玉凝重的神色,张了张嘴也没吐出半个字。
恢复记忆之后,宋时祺也曾惊讶过曾经的自己如此张扬,意气风发到有些跋扈狂妄的地步。重新经历那些过往的时候他还带着自己现在的思维,几次试图参与,总觉得能改变些什么,想告诉曾经的自己不要那么冲动,要三思而后行,要听师兄的话。
当然,对于过去,他也只是旁观者。
如果真的能改变,他一定不会让天雷贯穿宁玉的胸膛,他要让那颗心脏永远有力地跳动下去。
可他只能看着宁玉走向既定的结局,看着宁玉再一次倒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无能为力到向浮光掠影求助。他终于明白后来的自己为什么如此循规蹈矩,他和宁玉,好像各自朝着彼此的样子发生改变。
因为他害怕再重温一遍当时的无助和痛苦。
他失去了记忆,身体却记得那时候的痛苦,痛到极致,心尖发麻,求神告佛想寻找一丝生机,但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击,告诉他这就是狂妄的代价。这种痛苦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一旦有了挑战规则的念头,就会产生恐怖的错觉。
他一次次将魂魄送入地府,不论他们如何哀求,宋时祺只给他们两个选择,回地府,或是魂飞魄散。他浑浑噩噩的样子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每一个被他镇压或是打到魂飞魄散的灵魂。他一次次想要得到一个恢复记忆的机会,心底却又隐隐传来不安感,告诉他往事不可回首。
是宁玉在消散之前告诉他往前走,也是他害怕恢复记忆后的难以承受。
如果是以前的宋时祺呢?
他会不会听这些冤魂的解释,然后撸起袖子给他们报仇,沉冤昭雪,尘归尘土归土?
宋时祺没跟宁玉说,自打恢复记忆之后,两种不同的心性不断撕扯着他,一个叫他沉稳,一个叫他嚣张。
他看着底下矮躲炼丹炉,不知道面前的宁玉是不是也如他一般想到曾经,又想到现在,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结果。但放在以前的宋时祺身上,他一定不会想这么多。
果然是成长了,宋时祺说不出自己是欣慰还是心酸。
宁玉察觉到他的目光,跟着抬头,微微挑眉询问“怎么了?”,宋时祺看了一眼龙婆,又摇摇头不说话。
但他这副表情宁玉可太熟悉了,很多年前在桃花观的时候,宋时祺嫌弃他瞻前顾后犹犹豫豫,不太看得惯他这个师兄,至少在宁玉眼里是这样的。所以发生什么宋时祺都很少跟宁玉说,大多是他自己从蛛丝马迹中看出来的。
可宋时祺好动,话也多,宁玉不跟他说话,他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天,胡思乱想,脑海里各种小剧场。明明还是个少年,却不知道想到什么哀叹连连,颇有一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
那个时候宁玉就知道,宋时祺是个内心很丰富的人。
现在的他表情与当时如出一辙,不知道又胡思乱想些什么,眉毛都耷拉下来,看上去有些可怜。宁玉没说话,只是伸手碰了碰他,这种小动作或许起不到什么实质性作用,但有一点不能忽略——
触碰代表着存在。
宁玉在告诉宋时祺,不论如何,他在宋时祺身边。这对两人来说就够了。
两人的默契无需多言,在这种时候的小动作的确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就像是一支队伍里只属于两人的暗号。有了这个暗号,此后不管是否会走散,都能靠这瞬间贯通的心意支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