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这次跑出来也是偷跑出来的,自他有记忆起,他就待在裴不愚身边了。地府的鬼差都知道东鬼王身边有只狐妖,千娇百媚,是鬼王的软肋。云鹤也不在意他们的说法,只是对于失忆这件事耿耿于怀,裴不愚越想瞒他,他就越想知道。
裴不愚在其他事情上都依着他,唯独这件事从不松口,反而让他更加好奇。
终于有一天,地府某处鬼门封印出现问题,他便找机会溜了上来。当初说三千界的故事是在书上看到的,其实是裴不愚和他说的。那日中元节,他喝了些酒,酒意上脑,被云鹤套了些话出来。
但只说到太息,便醉了过去。
争端
小狐貍睡觉也不老实,裴不愚才刚睡着就被他翻来覆去的动作闹醒,这床本就小,小狐貍打拳一样恨不得在床上转着圈地睡,裴不愚睁开眼睛看着他。
黑暗中的云鹤看着他们,他看见裴不愚轻轻把小狐貍摆正,然后意识到这床上没有被子,于是掀开衣摆盖在他身上。
宁玉实在是困了,看样子今天晚上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了,这才拉着云鹤走出茅草屋,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云鹤格外清醒,也更加疑惑眼前所发生的事情。他手肘捅捅身边昏昏欲睡的宁玉,问:“你说,裴不愚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宁玉被他喊醒,睁了睁眼睛,支着脑袋问:“你想用好人坏人断定眼前事情的对错吗?”
云鹤不解:“不应该吗?”
相比云鹤,宁玉这几年阴差的经历让他见惯了世情冷暖,这世界确实不是非黑即白,就像七巧村的鬾对李长顺痛下杀手,却不会真正伤害李乘风。留在人间的厉鬼冤魂总有他们或无奈或遗憾的缘由,站在他们的角度,好像恶毒一点儿也不过是对自己的补偿。
宁玉深出一口气,道:“你想清醒地捋清楚事情缘由,想找一个理由给曾经的自己和裴不愚。但是你忘了,你现在是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件事情,可在那个时候,不管是你还是裴不愚,都深陷这件事之中,都有这么做的理由。”
云鹤垂眸,这些道理他都清楚,可是谁能真正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自己的过去呢?世人每次走错路,第一想法不是寻求解决办法,而是——如果我当初没选这条路就好了。
云鹤唯一的不同是,他很满足现在的生活,他庆幸自己身边有自己的爱人。但这几日的经历告诉他,他们之间还隐藏着很多秘密。
所以他纠结矛盾,他想知道自己的过去,直面自己的曾经,但他舍弃不了当下的生活。他看着宁玉,问:“你要是我,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小狐貍或许还不太聪明,但云鹤很聪明,他清楚地意识到真相或许并非那么坦然,他也没办法坦然接受。
宁玉一愣,想到了宋时祺曾经对他说的一句话——“有时候忘记,并不是坏事”。所以云鹤这么问他,他也真的认真想了想,但最后的答案还是一样的,他告诉云鹤:“其实是好事还是坏事,都是在知道真相之后才有资格评判。”
云鹤用力摸了一把脸:“可是我很害怕,真相不是我能接受的。”
宁玉看着无边无际的山,在黑暗中延绵不绝,“我也怕,但是我还是想知道,记忆这东西,承载着各种感情,如果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岂不是连带着那些情感,你喜欢的人,喜欢你的人,都一起忘记了。这对他们不公平。”
云鹤侧脸看着宁玉,半晌突然道:“其实我也想劝你,忘记了的就过去吧。”云鹤顿了顿,忽然笑了,“不过,我应该是最没有资格劝你的。”
宁玉也跟着笑,叹了口气,“说实话,我看到宋时祺的第一眼,就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云鹤点头:“我知道,小叶子和我说过,你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人。”
宁玉愣了一愣,没想到这点小癖好会被小叶子抖出去,顿时有些窘迫,他干咳一声,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见到宋时祺的第一眼,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宋时祺第一次找到老街的时候,宁玉就在黄泉路门口,他看着那张有几分熟悉的脸在这条街上转悠,然后终于看中桥上的一处小地方,小板凳一放,算命的摊子就这么支了起来。那个时候的宋时祺也穿着桃花小褂,没生意的时候就坐在桥上出神,不茍言笑,如高山孤月。
他总觉得宋时祺和他是一路人,他们的人生注定有交集,现在看来,他那个时候的预感是正确的。
云鹤也学着他曲起胳膊支着脑袋,两个人一起叹了口气,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
这一晚原本就因为死人的事情折腾到半夜,朝阳初升的时候,宁玉觉得自己才刚睡着不久。屋内传来声音,宁玉瞬间清醒,揉着脖子起来活动一下酸痛的关节。裴不愚自屋内走出来,仍是一身黑色劲装,腰间挂着金刀,除了来脸色苍白了点,看起来一切正常。
他往屋外走了几步,后面突然追出来一个人。小狐貍还没完全清醒,但仍旧用力拉着他,“你去哪儿?”
裴不愚轻轻挣脱他的手,道:“你不是说三千界死人了吗?我去看看。”
小狐貍一听,眼睛顿时清明起来,瞌睡也不打了,再次拉住他:“不行,三千界原本就不让外人进来,要是你过去被发现了,他们肯定会觉得是你杀了人。”
裴不愚没什么表情,看着小狐貍紧紧攥着自己衣袖,道:“小心一点就行。”
小狐貍却不撒手,摇头道:“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想知道什么?我去帮你打探,现在三千界必定人心惶惶,万一你被发现,他们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