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笙那张惨白的脸因为呼吸不畅而涨红,他不知来的是敌是友,但仍对这个搅局的高人满怀期待。
心道只要能让这老头撒手,不管来的是谁我都认他做祖宗。
那声吼叫绕梁三日,经久不散。等到草木的动静都停了,重归死寂,才见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和尚缓步从正门走进来,轻声道:“阿弥陀佛,这位道友还是快些把老衲的徒孙媳妇放开的好。”
柳太师脸色大变,立即扔开萧笙,怒斥:“你个老不正经的死秃驴!说话嘴上不把门!”
了然痛得缩成一团,脑仁突突直跳,闻言犹在大惊,“他家书上没说那么细啊,师公怎会知道他和萧笙的事?”
萧笙终于脱身,一面咳喘,一面爬到了然身边。了然不顾身上叫嚣的疼痛,一把搂住他,不住呢喃:“阿笙,阿笙,你没事吧……”
萧笙的眼眶倏地又红了,心疼道:“还说我呢!你呢,有没有事……”
了然摇头,虚弱笑道:“我没事。”一面还想着要安慰他:“别怕,那是我师公。”
“傻子……”萧笙没有戳穿他逞强撒的谎,只心疼的帮他拂去额上的冷汗。
“了然,”圆觉住持挡住两人前面,背对着他们说话:“你伤在心脉,快些打坐运功,将心法运行七个周天,否则今后淤血不散,要留一辈子的隐疾。”又道:“萧笙,你快扶他坐好。”萧笙依言照做,过程中了然又疼得龇牙咧嘴,他也不敢心慈手软,只能一面安慰一面迫他坐直。
“老秃驴,二十年前一战,没想到你竟然还捡了命!”湛云子阴恻恻开口。
“阿弥陀佛,众生平等,”圆觉慢悠悠道,忽而眼睑一撩:“你都没死,凭什么我要咽气?”
圆觉和尚不过刚到,已经数次语不惊人死不休。萧笙抛开刚才的命悬一线,险些笑出来,嘀咕道:“你师公确实是老不正经。”
可惜了然已经入定,用内息抚慰伤口,眉间的峰峦也逐渐平息,不能与他对话。
萧笙挨着他抱膝坐好,小心守着。
小两口这厢岁月静好,那厢的两个老头却在破口大骂。只听口无遮挡的圆觉率先发难:“湛云子!你本是修道之人,却深陷凡尘俗事,甘为权贵爪牙!可对得起天元观的门规?”
“你还有脸说我!”湛云子回敬:“你们寒山派的和尚,历来吃肉喝酒辱没佛门!你身为主持,更是屡次插手江山易帜王朝更迭,以致给寒山派招致灭顶之灾!”他直指圆觉:“二十年前,就是你偷偷带走了昭德帝李瑾!二十年后,你又要来坏我好事!”
“老衲并不知道道长所谓的好事是什么,此番不过是前来接孩子们回家罢了。”圆觉前一句文绉绉,后一句却又锋芒毕露,只道:“不过既然遇上了,老衲也想请教一句,今时往日,你为何都执意要依附白氏!为此不惜背叛师门,手刃朋友,背负骂名!”
老和尚时而疯癫时而正经,这会他屹立在夜风中,僧袍猎猎,又像是回到了圆觉住持睥睨天下的往昔。他涩声道:“湛云子,我们做了大半辈子朋友,老衲一直都很敬佩你……”
“你与我们不同,一直超凡脱俗,不为俗世所扰,宛若天外飞仙般逍遥自在。”湛云子身上的官袍扎了老和尚的眼,他怒斥道:“而你又是为什么!为了白氏……要给自己披上这身皮!”
“非我依附白氏!而是世道选择了白氏!”癫狂的不是圆觉,而是湛云子。老道表情狰狞,捶胸顿足道:“是你们看不穿!天下已然大乱!李氏气数已尽!李瑾那个废物怎么可能守得住江山!可你们这些傻子……一个又一个……非要拉上整个中原武林给大昭垫背!”
“你们难道看不到苍生百姓的痛苦么!”湛云子昏黄的老眼发红,怒斥:“唯有白氏能拯救天下苍生!为了苍生福祉,死几个人算什么!”
圆觉静静的看着他发狂,沉声反问道:“然后呢?你赢了么?白氏得了皇位,天下就太平了么?”
湛云子被问住了,愣在当场。
是啊,二十年过去了……可一切都没有变好。
“代价仅仅是几个人么?”圆觉苦苦相逼:“代价是武林四圣!是寒山派!是天元观!是中原武林回不去的辉煌和荣光!是你我之间,连同阿彦和离恨,我们四人的手足之情!而李瑾……不过是个什么错处都没有的孩子,又凭什么要成为你们的祭品!”老和尚历久弥新的愤怒比他强劲的内力更骇人,一字一顿道:“湛云子,我看分明是你看不穿!”
宽大的官服裹着湛云子瘦骨嶙峋的身体,像一个空荡荡的麻袋在风中抖动。这个曾经问鼎武林的老道早没有拂尘傍身,在岁月中踽踽独行了几十年。无人知道,圆觉的话他到底听进去几分。
此时,了然缓缓睁开了眼。
“了然,”萧笙连忙贴上去观察他的面色,焦急的询问:“你好些了么?”
了然抓住他的手捏了捏,轻声道:“我没事,好多了。”以慰他安心。
圆觉听见了身后两个孩子的动静,沉声对湛云子道:“事已至此,你自求多福。我家的孩子,我要先带走了。”说罢转身,想要去扶了然。
“站住!”湛云子已经从迷茫中找回了神志,冷声喝住圆觉的动作。
圆觉停步,背朝他问:“时至今日,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圆觉,你这辈子一直率性而为,从来没清醒过。”湛云子一步一步走近,咄咄逼人:“大昭穷途末路时,整个武林唯你马首是瞻,你想收李瑾为徒便收了,是你……将中原武林带上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