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依旧淡然地看着红泥小炭炉上的小水壶,等到水烧开之后,稳稳地拿了下来,沏了一杯三红七青的大红袍。嗅着茶香,老板抬起头,迎上一大一小两个期盼的目光,不禁勾唇一笑道:“放心,这拍卖拍不成的。没看报纸都大肆宣扬了吗?要是敢拍卖国宝,首先学生们就不会同意。我估摸着,接下来就是游行抗议了吧。”
魏长旭放下几分心,这北京城的大学生都是热血澎湃的,动不动就会有游行活动,再加上报纸的舆论渲染,恐怕这事成不了。
老板抿了一口澄黄的茶汤,叹了口气道:“只是这战火迟早会烧到这里,那些东西若是不想毁在这里,大概很快就会迁到南方了吧。”
魏长旭和苏尧对视一眼。不同于苏尧懵懂的目光,魏长旭却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自家老板和其他人一样,八成也是在考虑南下避难了。
在魏长旭的心中,老板总是料事如神的。
拍卖果然因为学生们的强烈反对和游行示威而夭折,但新的风波又掀了起来。风闻故宫的古董要南迁,一派人认为此举势在必行,但更多的人却觉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古董南迁空扰民心,乃是弃国土于不顾的丧家行为。
魏长旭看着报纸上那些文人大打嘴仗,说什么“寂寞空城在,仓皇古董迁”的话语,他只恨自己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否则真想起笔来跟其对骂。不作为的是那些军阀士兵!那些古董们根本没有错!凭什么要在这里陪着这座北京城一起消亡?
到底是人命重要?还是那些文物古董重要?
估计不同的人都会有不同的答案。
但魏长旭虽然小,却也知道故宫里的那些文物古董,并不能以常理来论。
那是中华民族几千年传承下来的遗产。是这个民族的文化。绝对不可以被人掠走或者销毁!
“老板,我想去当兵。”魏长旭纠结了许多天,终于握着拳坚定地说道。
苏尧歪着头懵懂地看着他,小孩子的概念里,还没有意识到当兵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老板放下手中的青花瓷盖碗,摸着魏长旭的头,笑了笑道:“你才九岁,人家不收你的。”
“可是……”魏长旭也知道这是实话,恨不得自己一下子就长大。
“别急,我知道你的心思。会让你心愿达成的。”老板高深莫测地小小,奇迹地抚平了魏长旭心中的骚动和不甘。
过了没多久,在北京城的天气开始转冷的时候,老板带着他们去了一趟故宫。
因为时局益恶劣,也少有人来故宫参观。本来红墙绿瓦金碧辉煌的皇宫,在硝烟战火的笼罩下,看起来无比的冷清萧索。穿梭于神武门的,就只有络绎不绝地运送木箱和棉花的车辆。魏长旭这时亲眼所见,才知国宝南迁的事情已成定局,不禁心中喜悦。
他不懂政治上的那些弯弯道道,也不管这南迁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只要那些巧夺天工的国宝们可以保存下来免于战火,他就心满意足了。
只是文物古董南迁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的事情,而是一项巨大的工程。清朝的皇帝自康熙起就有超级强悍的收藏癖,接下去继位的儿孙们,也纷纷效仿,甚至变本加厉。所以故宫的宝贝当真是数不胜数。古董南迁也不可能全部都带走,只能选择最珍贵的。古董粗略就分为瓷器、玉器、铜器、字画、印章、如意、烟壶、成扇、朝珠、牙雕、漆器、玻璃器、乐器、盔甲、仪仗等等若干种类。书籍文档也很多,例如文渊阁存的四库全书、攡藻堂存的四库荟要、善本方志、还有各种藏经佛经、军机处档案、奏折履历、起居注、玉牒、地图等等各种繁杂书籍,数不胜数。
魏长旭带着苏尧一边走,一边听着老板如数家珍,觉得脑仁都开始疼了。等他好不容易走到目的地的时侯,他就看到故宫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把那些文物古董分门别类的装箱了。
至于老板为何来这里,也是因为装箱的时候需要行内人的经验,琉璃厂的古董商被请来了好几位,细致地为工作人员介绍什么材质的古董需要什么样的箱子,中间需要除了棉絮外的其他填充物,怎么合理利用每一处缝隙等等。而作为回报,这几家被请来的古董商,都是要随故宫的古董南下的,倒是要比自己单独上路安全稳妥得多。至少不用去另外自己找车票或者船票了。
魏长旭和苏尧是两个小孩子。老板是不放心他们单独留在店里才带来的,只要他们乖乖地坐在一边不添乱就没人理会。魏长旭倒也不甘心就那样傻坐着,带着苏尧这个跟屁虫也帮帮递绳子搬搬棉花谷壳送送剪刀什么的,也懂事地不去碰那些珍贵的古董,生怕不小心弄坏了,卖了他们都赔不起。
魏长旭嘴甜勤快,苏尧腼腆乖巧,两个孩子很快就得了大家的喜爱,而魏长旭也在几天后得到了允许,可以去翻看那些不装箱的古董。当然即使是那些被淘汰的古董,他也不能随意带走,但只是看看也没有什么。
这一天,他翻出来很大的一箱珠子。他抓了几个去问老板,才知道那是一箱菩提子。
“菩提子?是英华殿院子里的那棵菩提树结的果子吗?”魏长旭想起那棵郁郁葱葱的菩提树,在盛夏的时候,就像一柄绿色的大伞亭亭如盖。经常听古董店掌柜们聊天的他其实了解得很多,他知道释迦摩尼在菩提树下静坐了七天七夜,修成正果顿悟成佛的故事。也知道菩提在佛家用语中,是觉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