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儿子抱过来,周一郎摸摸他头,“乖娃,别紧张,我们顺其自然,觉得怎样让自己舒服一些,咱们就怎样来,喘过去,我们就好了,爹给钰哥儿顺顺气,对,就像这样喘……我们钰哥儿做得很好,我们小胸膛也在努力吸气呢,很快就过去了,爹陪着……”
周一郎的话极大的安抚了周锦钰,小娃的呼吸声渐渐均匀,发紫的唇色也慢慢恢复了红润。
围着的几个小娃子窃窃私语。
“他好像有病诶。”
“刚才吓死我了,他要是喘不上来气会不会死呀。”
“我不想跟他玩儿了,要是传给我们怎么办,我娘就我一个儿子,我不想死。”
“我也不跟他玩儿了,他要赖上我们怎么办?”
……
童言无忌,最天真的残忍。
周一郎的心像是被一根根尖利而细小的钢针穿透,尖锐而无处可躲的隐痛。
他抱着儿子站起身,对着以贺景胜为首的几个孩子说了一句话:“钰哥儿身体不好,得的是和端王殿下一样的病,我们今天就先不玩儿了。”
说完,和大哥转身带着孩子离开。
贺景胜狠狠瞪着几个小娃子道:“你们几个刚才是在咒端王殿下吗?不如回家告诉你们爹,离端王殿下远一点儿,倘若传染给你们家可怎么办就算没传染给你们家,万一端王殿下犯病的时候,赖上你们家怎么办,嗯?”
端王殿下统领锦衣卫,锦衣卫是干啥的?三岁小娃都知道,抄家杀头的,谁敢议论端王殿下的不是?
第章
晶莹润滑的凉粉儿,筷子一夹颤颤悠悠抖动,可以感受得到的软弹口感,上面撒了炸酥的黄豆,脆甜的黄瓜丁,还有细碎的小豆干,那汤汁儿亦不知道用什么做的,清亮得很。
按照店家的说法,放在桶中,在井水里拔一拔,风味更佳,全家都夸赞这家做凉粉儿的手艺绝了,从来没吃过如此好吃的凉粉儿。
周锦钰没得吃。
周锦钰抬头瞅他爹。
周一郎:“怎么了钰哥儿?”
周锦钰抿了抿唇,道:“没事,爹。”
他知道今天的凉粉儿是爹特意买给他的,现在不给他吃,亦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为了一点儿口舌之欲,让爹提心吊胆的,不值当的。
周老爷子看不过去,皱眉道:“一郎,给娃少吃点儿不碍事。”
周一郎解释:“爹,钰哥儿来京的路上就馋凉粉儿,本来今天就是买给他吃的,这不刚才那会儿突然闹肚子,才没敢给吃。”
周一郎慌话张口就来,自己的娃自己了解,他笃定儿子不会揭穿他。
果然,钰哥儿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继续低头吃自己的饭。
周一郎抱过儿子,大手装模作样给揉了揉小肚子,低头柔声问儿子,“这会儿好受些了吗?”
周锦钰抬头看他一眼,没吭声。
爹,你有点儿太过分。
周一郎看他抿着小嘴巴,两侧腮帮子气鼓鼓的,却仍旧没拆穿他,像是安抚似得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
娃不宜食用寒凉之物,倒也没有夸张到一点儿不给吃,来京的路上谨慎那是孩子本就体弱,再加上舟车劳顿,身体可禁不起一点儿折腾,日常生活中大可不必小题大作,过于限制钰哥儿。
他是生气儿子太过于迁就别人,就像今天的事儿,钰哥儿从来都知道他自己的身体,有分寸得很,今天跟着那娃子疯跑,显然是不想扫人家的兴,强撑。
吃过晚饭,净了手,周一郎牵着钰哥儿进了正房一侧的西耳房,是一间小书房,和南边儿读书办公的大书房相比,这间更注重娱乐。
这宅子原本住的是武将人家,大抵不太喜文墨,这间当做杂物间来着,周一郎给收拾了出来。
一张宽大到几乎可以躺下并排两个人的长条夹榫平头案,占据了大半个书房的空间,周锦钰有点儿不理解他爹那样有品位一个人,怎么不选张小一点儿的,那样整个屋子的空间都变大了。
不过书案大,亦有书案大的好,桌案上除了文房四宝,还养了两尾小锦鲤,游来游去活泼得很,鱼缸旁边儿是一盆儿长藤的绿植,藤蔓悬垂到了桌子下面。
书案后面放一张器形优美的官帽椅,再后面是博古架,博古架旁边立有三足可升降灯架。
家具大部分是原来的主人留下来的,亦有周一郎和大郎在外面买回来的,不是什么名贵的木料,胜在样式好。
书案的对面儿有一张小榻,榻上摆了小桌和靠枕,可以喝喝茶,下下棋什么的。
周一郎坐上去,把儿子拉到跟前,问他,“你知道自己不能剧烈活动的,对吗?”
周锦钰嗯了一声。
“大伯若是没过去,是不是还要跟着人家跑?”
周锦钰前世从小没了父亲,母亲改嫁,他辗转寄养在几个姑姑家里,妥协,礼让,哄着姑姑家的孩子,哄着姑父,不让姑姑为难,几乎成了他的生活本能。
姑姑没有义务养着他,他怎么好意思让人家一家人因为他这个多余的存在成天吵架。
有时候躲在被窝里也会想一想爸爸若是还活着,妈妈没有改嫁该多好。
后来他上初中住校以后,反倒是和几个姑姑家里的关系更和谐了,有时候他也会忍不住恶意地想:他是多余的人没错,可有时候也是一家人情绪的发泄口,谁不高兴了都可以冲他发火,现在没了他这个出气筒,是不是感觉还有点儿不适应了。
这种想法浮现出来的时候,他又觉得无比可悲,姑姑们不管怎么说养了他这么多年,姑姑,姑父亦有他们的难处,还有,换做任何一个孩子大概也不喜欢自己家庭里多一个外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