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枻腰低了点,不敢再说。
深色眼珠终于从珠帘挪开,极其渗人地落到兰枻脸上。皇后往前一步,拖曳到地上的黑袍与地板摩擦出声响,像极了某类冷血动物腹部压住草叶前行的动静。
艳丽漂亮的深紫色指甲轻捻起兰枻的下巴,使年轻的黑衣女侍不得不直面皇后尊容。
传言皇后是族内最美丽的女子,擅驻颜之术。的确,她皮相保养极好,眉头眼周不见一丝细纹。她又偏好颜色略重的妆容,乍一眼倒还真看不出年纪。
这张极其贵重、极其好看的脸缓缓逼近,兰枻心中无半点欣赏之意,额上渐渐冒出点点冷汗。
“本宫今日不杀这狐狸,是想让她心情好些,不是杀不成。”皇后唇瓣开合的幅度极小,一字一句却要砸进在场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她若再被这只狐狸牵连,本宫拔了它的毛,剁成小块,当着国师的面煮了它。”
皇后轻轻笑了:“自然,煮熟了本宫不舍得让她吃下。”
下巴上的手松了,袖子甩出响,女人的声音渐行渐远:“但一定会让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喝汤。”
宫门关上。
兰枻大大呼吸几口气,在同伴的搀扶下靠在一旁的柱子边,抹了把脸。
“……我还是第一次见皇后娘娘呢,真的跟传闻一样……”黑衣女侍不由自主地垮下肩膀,“这压迫,不愧是‘皇后家族’出来的人。”
“谁说不是呢,狠起来连半妖都敢煮……”
像她们这种碰都不想碰、有多远避多远的凡人,果然是弱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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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跪了几位黑衣女侍,为首正是沙棠。
皇后的话清清楚楚传进来,那只大摇大摆进来的狐狸一跳上床榻便显得可怜兮兮——它发出弱唧唧的‘呜’‘哇’声,脑袋不断蹭着那人袖口,九条尾巴齐齐上阵,裹住那人伸过来的手缠着不放。
金色兽瞳仿佛也湿漉漉的,不至于多叫人怜悯,只是任谁都看得出它在示弱、在讨好,哪有先前一口咬断女侍手指的狠戾?乖得像换了只狐狸。
国师外衫敞开,能看见里头绑得厚厚的白布。桌面堆积的药物也以治外伤为主,所以清凉微甜,闻不出苦味。
国师揉着红狐送上门的脑袋,气息略微弱:“不是告诉你不能随意上床?脏不脏。”
红狐听懂了,它做出认错模样,四肢一弯,直接跪趴着,看起来乖顺极了。
国师对它要求也低,见状便不说了,神色温和地替它顺毛。
下方的沙棠却道:“请大人处决半妖。”
旁人不知道,她们却是亲眼所见。
半妖越来越频繁地引来天雷,往常只是劈断树干、劈裂瓦片,这回追着半妖狂劈,足有一刻钟。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半妖躲避到大人身上,劈下来的天雷虽顾忌大人减弱几分,可也劈碎了大人身下轮椅,令大人好不狼狈地倒在一堆碎屑里。
那死狐狸还一个劲儿钻大人衣襟,唯恐天雷不能劈到大人身上,丝毫不顾念这半个多月的救助喂养。
半妖带煞,常人压不住,国师命格再硬也迟早有天会被害死。
沙棠实在不能接受大人从无尽战场死里逃生最终竟要因一时怜悯白白折在一头白眼狼手中,太冤了。
皇后那番话是警告红狐,亦是提醒国师——她的忍耐只到这里,半妖惹祸弄坏宫里多少死物都无事,触及国师性命那就决不能容。
“我时常在想,半妖凭什么不容于世。”
这问题每个人都会回答:因为半妖不为天道所容,天道要杀,阴阳两界就该配合。任何人不能逆天而存。
沙棠抿抿唇,她看向清瘦些许的国师,默然不言。
“若万物依存天道而生,那么煞气也应天道而来,与阴气阳气没有区别。”国师,“半妖带煞,是天道促成的结果。它今日因‘煞气’杀半妖,往后自然也会因‘阳气’灭人族。”
细白手指轻轻挠着狐狸,确实是将它挠舒服了,喉咙里发出享受般的‘咕噜咕噜’声。
“诞生时,它什么也不懂。无人教它,它是半妖,有人教它,它便是人。”
沙棠温声说:“可它一来就咬人手指,实在不是善类,如今也必须以您的血为生,这……”
国师摇头:“它来时一身伤,烫伤、刀伤,以及不计其数的其他伤口,皆来自于人。按理说冤有头债有主,可它先前并未欠谁的债,所以这话放它身上是不公平的。”
“它可以赎罪,却不能再领罚了。”国师顿了顿,“它比我活的寿命长,我这点血若能将它养成一个人,死不足惜。”
[目标信任值+5]
[目标好感度+10]
系统:‘诶!这小狐狸好感度还挺好刷的耶!’
楚纤:‘她可能是喜欢我为她死不足惜。’
系统:‘orz’真相怎会如此残忍!
沙棠面上无奈,或许是真被国师这些话说服了,也或许是不想她再为此烦心,领着女侍们起身。
沙棠犹豫着说:“娘娘很担心您,下次来怕是……拦不住了。”
国师微微笑:“那就不拦。”
这次伤口看得狰狞,怕皇后一气之下真派人灭了半妖。毕竟半妖还未长成剧情中睥睨天下、超脱三界六道的模样,只是个普通半妖,总有道长仙人能收了它。
过几天伤口好些了再来看,那时尚有斡旋余地。
沙棠出门前又瞄了窝在国师怀中装乖巧的狐狸一眼,手握住刀柄。
不等她转身,红狐却是先冲着她龇了龇牙,金色兽瞳阴冷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