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得明眸善睐、粉面丹唇,说话时总爱微微抬点下巴,将那猫儿一般的圆眼睛硬生生抬出点桀骜来。
不管爱不爱听课,别的皇子公主们总要在上书房坐够时辰,偏偏这位扶月公主——她宁愿跟池中锦鲤大眼瞪小眼,也不愿受墨香书香浸润。
今日不仅弄得上书房没有落脚之处,还假借‘下雨’忽悠同窗不去上书房,这会甚至要钻小洞偷溜出去玩,似是要挑战如何半天内激怒皇后。
“诶,在这吧!”
十三四岁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扶月不顾身上湿了脏了,推开落墨就伸手去拽草,想看看上次发现的洞还在不在。
落墨在旁边满嘴‘我来我来’‘殿下小心手’‘到伞下来别淋着’……扶月听不进去一个字,拨草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睛越来越亮,仿佛有什么做梦都想要的东西在前面等着她。
“汪!汪汪汪!!”
就在公主殿下沿着墙角摸洞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迅猛又吵闹的狗叫。
光是听这声音,扶月浑身一僵,抱住脑袋一个劲儿朝落墨身后靠:“啊啊啊!落墨!落墨有狗!”
“我护着您呢,别怕殿下!”
落墨是个忠心的宫女,当即将小殿下挡在自己与墙壁中间。
“呜呜呜狗在哪,你别让它过来!”
“好好好不过来,没事啊殿下,我……”
落墨安慰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周围的长草一片片被压倒,几个眨眼的功夫,几只摇着尾巴吐着舌头的大狗围了过来。
落墨:“!!”
饶是她一个成年人,也被这几只眼冒绿光像饿了好几天的狗给吓到,掌心里的伞柄攥不住了,轻轻一声‘哒’掉在地上。
雨下大了,很快淋湿两人,睫毛堆不住水,流到眼睛里去,弄得又酸又涩,睁也睁不开。
怀里的小殿下没受过这种委屈,带着哭腔喊‘落墨落墨’,喊了半天听不见回应,她不经意一抬眼,看见几只大狗直勾勾盯着自己,声一停——
接着更大更难过地哭嚎起来,呜呜哇哇的听不清楚在嚷嚷什么。
落墨不敢捂公主的嘴,又怕公主的哭声惊到狗,小声哄啊劝,非但没哄好,还让那狗离她们更近了!
心一横,落墨一手抓了地上的泥草,准备掷向这几只狗。
“你若是丢它们,可真回不去了。”
一道女声慢悠悠响起。
车轮压着石子路的响被雨水声稀释,那人一袭白衣懒怠散漫地坐在轮椅上,身边一左一右站着黑衣女侍为她撑伞,另有一批女侍穿过草丛,用剑鞘一一压平草尖,硬是开出一条道。
那人自然是不会过来的,估计是嫌草长得太高遮住了她视线,又不想让属下替这边清扫的宫人办事,便有了这招。
落墨嘴半天合不上,心里就一个念头:完了。
能堂而皇之领着一批带刀女侍在宫中随意出入的人,天底下也就这一位。
国师边关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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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在这场大雨里不狼狈?可巧有人还真做到了。
当满宫人在寻一处避雨地,当显赫权贵也在老实等雨停,当林国最得宠的公主缩在宫人怀中嚎哭不已——
双腿不便于行的国师大人手肘撑在扶手上、支着脑袋,笑眯眯望着公主淋成落汤鸡。她无视落墨护送公主回宫的请求,不准落墨捡起地上那把伞,更不准女侍过去挡雨。
左右女侍将她伺候得好好的,没让一缕不该来的风、一滴不该落的雨冒犯她,蛮横强劲的内力能生生蒸发雨滴。
直到公主哭晕过去彻底没了动静,国师才懒懒一抬指,让女侍做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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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从未见过国师,但人人都谈论过国师。
有人说国师能降雨会吐火,三头六臂不似凡人;有人说国师是江湖高手,一剑名动天下;有人说国师就是个骗子,巧舌如簧蒙骗君后,该处以极刑。
林国是地图板块上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弱国,曾在大轩朝脚底下苟延残喘,要钱给钱要人送人,王室公主都像是为大轩朝的纨绔子弟培养的,个顶个不值钱。
这般丧失尊严的讨好,也没换得大轩朝的庇佑。他们不管周边小国如何打压林国,只知钱少了找林国要,一个不高兴了就骚扰林国边境,搞得边境百姓苦不堪言。
一直持续到五年前——林国无名小卒于战场上一箭射死大轩朝鼎鼎有名的将军,领着楚楚可怜的几千人胜了几万敌军,收复林国被占据多年的疆土。
之后林国军队如有神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时地利人和,打了整整三年胜仗,场场都是以少胜多的典范。
最后那位无名小卒成了林国国师,亦是大多数人眼中庇佑林国国运的神仙。
她双腿有疾,君王便免了她一切礼,皇子公主见了她也要低头让道,凡是产出的奇珍异宝都先送国师楼中过目……桩桩件件,无不象征君王对她的器重与信任。
性子极冷的皇后隔三差五请她宫中长谈,后宫嫔妃也爱往国师的木楼里跑,请教她调香养宠。
唯独宫中这位扶月公主非常看不惯国师,还放言要让这药罐子好看。
当时话一说,皇后一声令下要关公主禁闭,是白衣国师笑吟吟说了句‘臣本来就生得好看’,让这句话成了玩笑,也让扶月免于一难。
但扶月并不就此觉得国师如何如何好,她顺势拉起以一人之力对抗国师的序幕。
这回淋雨淋得高烧,扶月在床上哭哭啼啼,妄想母后为她做主,惩处药罐子——
雍容华贵的女人静坐床边,冷冷瞧了扶月一会,活活将扶月的哭也给瞧停了。她才说:“等你病好了,上书房不急着去,先给国师道歉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