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在身体彻底恢复之前他永远只能站在这个位置。他注定要看着那个人被别人逗笑,看着那个人光是跟别人站在一起都显得般配得烦人。
杀手一手拿着手机,保持着通话的姿势,自下而上地对上友寄新奈愕然的目光。他不由露出一个微笑。
无论如何,他没有理由甘愿只待在这里。
里包恩视角(八)
长大的需求相当迫切。
这是急不来的,不过里包恩依然会每天时不时量一量身高。他发现在异世界长大的流速并不规律,有时两周才长高五毫米,有时两天就能拔高一厘米。虽说比正常的速度要快,但如果没有排异反应也得等个好几年。
家里买了身高尺:卡通款式,画着一条长颈鹿,由黑田家倾情推荐。友寄新奈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看见他站在前面抱臂思索的样子,偶尔经过还会调侃一声“怎么了,一米四也很可爱”。
被他逮着用塑料玩具锤(列恩版)哐哐两下后才安分下来。
在这种时候,她反而很会装可怜,捂着脑袋控诉他是暴力男,口吻低落又委屈。纵使里包恩觉得自己根本没用上力气,有时也难免会怀疑一下到底是雇主太脆皮了,还是他如今对手劲没有自知之明。
只是后来他可以确认是她装的。
友寄新奈会把一些小聪明放在他身上。她逐渐会预判到保镖手起刀落的时刻,在故意得罪他之后自知理亏,提前笑着要躲。
她知道这位世界第一杀手不会用力,便只是做样子地往边上挪一挪,或者缩缩脑袋。不幸被敲到,就会一点也不认真地说很痛,一边闷笑,一边伸手抱他的腰。像是深知他吃这套一样,晃悠悠地赖进怀里要他道歉。
这是她一贯的犯错先告状的怀柔政策,但通常里包恩的道歉从来不落实处,都是低下头,接几个不依不饶的吻。动不动又会上升到不必要的高度。老板的背后有桌子,就会被他端到桌上。身后是沙发,占地方的抱枕就会被抽走。
升得多了,某个玩不起的人会在下次调戏良家男友的时候保持安全距离,然而也基本以失败告终。亡羊补牢仍然需要付出代价,这是人生重要的一课。
但只要没有长大,这些都是后话的后话。
最初解除诅咒那会儿,杀手还会因为不习惯而做了一个假奶嘴别在衣领。而时间一长,习惯与否的问题便抵不过想要尽快恢复正常的心情。
当小孩有当小孩的好处,可这些好处他早已经尝腻了。
里包恩慢慢等着。他很擅长找乐子,打发时间的办法数不胜数:拿舍友收藏的漫画和小说看,看到限制级内容,被她以严格管控青少年身心健康的理由夺走(很遗憾的是她没什么表情,态度非常平静);担任睡觉监督员,检举报复性熬夜聊天、刷手机、打游戏、看书的舍友,进行强制关机;用各种神出鬼没的方式探班等等。
甚至有一段时间,友寄新奈吐槽说她简直可以剪一个视频,取名叫《每天回家都会看到我保镖在spy》,投放到油管上一定会大受欢迎。
里包恩不介意。他就算当网红也只会是现象级网红。但这个计划止步于口嗨,他问她为什么有拍素材却不落实,友寄新奈只说bg不太合适。
他去听了,原曲唱的是“每天回家都会看见我的妻子在装死”。
“我可不想被当成打擦边球的恋-童-癖。更何况我本来就不是。”这位原则十分坚定的上班族这么说道。
就这样,日子慢腾腾地,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走。期间莫名其妙空降了一个不重要的家伙,并不值得着墨。
十月中旬,某位体恤下属的老板开始偷偷准备给他过生日。
里包恩自然知道。身为可以任性的寿星,他也有假装不知道的权利。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从确定要去的那天晚上就开始隐约地期待。
也许是因为友寄新奈忽然翻身撑在他耳旁,长发垂落,他的脸颊被发尾轻轻扫过的时候正好望见她黑亮的眼睛。也许是因为她坦然地问要不要陪他去游轮玩,那种过于直白的、明快的好意让人想不到任何拒绝的办法。
里包恩在那几天瞥见镜子,镜面里的人长着尚且稚嫩的面孔。他偶尔也会自嘲般想着,这副不正常的身体好像真的让他的时间倒流到十几岁,以至于一个普通的生日也令他忍不住盼望能早点到来。
不过这总归是人之常情。正如某个人坦诚地询问他的意见一样,他也无比坦诚地面对这份心情。
这是他解咒后的第一个生日。
在某些意义层面,也是新人生的第一年。
友寄新奈为了拿到假期而在公司里燃烧生命之际,里包恩悠闲地心想,他其实应该跟老板说自己只有一岁才对。
里包恩视角(九)
里包恩睁开眼。
在他适应落入满目的深夜之前,先一步到来的是轮船的汽笛鸣声:悠远、绵长、醇厚,伴随海潮翻涌的滚滚轻响。但套房隔音很好。
室内的幽静无尽地伸张着,碾过了户外跌宕的杂音。
他感到口渴,头也有点痛。高烧的余温却荡然无存。他无言地与天花板打着照面,抬起手,想要摁一摁泛酸的眉头,又在此时注意到不同。
人最经常看见的东西就是自己的手。
夜色昏暗,紧裹着贴附一层凉意的皮肤。里包恩看着自己的手。那是正常的,健康的,宽厚而修长的手。他在往日的无数瞬间都在设想这个时刻。如今真正实现,他的心情反而异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