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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去了多久,源尚安脑中隐约闪回了些模糊不清的画面,他两眼跳了几跳,努力想要睁开。
身上全无气力,知觉缓慢地提醒着自己似乎正在以一个不大雅观的姿势趴在地上。
源尚安的十指动了动,竭尽全力支起了身躯,口中不住喘气,他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眼前便伸来一只手强行挑起来了他的下颌。
他本能地一震,却听李应蕖悠闲道:“你犯了重罪,如今只有我能救你一命。”
蒙尘玉(二)
借着室内的烛火,李应蕖上上下下将这幅面容打量了一番。
越瞧越叫他满意。对着这张脸,他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尤其是这人如今因为错愕加之摸不清楚什么状况,眸中惊忧并存,蒙上了一层波光,在烛火下瞧着叫人不免心生爱怜之意。
源尚安难得有些慌乱,这份慌乱来自于他摸不透李应蕖的心意,更猜不到他为何会突然找人陷害自己。
在他的视角里,两人并无直接冲突。
但没想到这份慌乱更得李应蕖的心意,他端详着源尚安良久,眸中满是玩味之意,颇为黏腻暧昧。
源尚安顿了顿,实在没有等到李应蕖的回应,他也不能再等了:“……公公这是要做什么?下官绝无谋害太后之心。”
李应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头:“故卿吶,你不是中原汉人吧。”
源尚安愣了下,还是如实回复道:“回公公的话,下官是凉州鲜卑后裔,当初侥幸得源将军庇佑,才被带——”
他话没说完,李应蕖又道:“难怪呢,难怪我瞧着你的眉眼,总觉得有几分塞外风情。”
源尚安彻底怔在了原地,多少次出生入死的本能在警告他,自己已经身处险境,可是他还是想不明白,李应蕖到底要做什么?
他勉勉强强支撑起身子:“下官实在不知公公何意,还请公公明示。”
“故卿,我很中意你,”李应蕖道,“只要你愿意投奔于我,我保你此生荣华富贵,如何?”
“公公,你……”
源尚安一时如鲠在喉,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隐约从李应蕖眼底察觉到了一丝贪婪的意味,心之他所求绝不仅如此。
他道:“承蒙公公错爱,可下官乃是待罪之身,如何能侍奉左右?只怕来日还要牵连公公。”
李应蕖笑道:“怎么会是错爱呢?”
这份无措感不禁令脑海中的某些记忆开始苏醒,源尚安半趴在地上沉默不语,眼前全是三年前自己跪在殿门外的情景。
彼时的高纫兰也是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着他,他还没来得及从“清河王已死”的事实中回过神来,就连忙给跪在了前来宣旨的高纫兰身前。
他什么也做不了,说任何话都显得苍白无力无济于事,最终只能一拜到底,称颂天子圣明,叩谢丞相的提携之恩。
相似的境遇令他心中的不安层层堆积,快要将他淹没到喘不上气来了。
源尚安感受到自己失控的心跳,眼下唯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这个人疯了!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跟疯子能讲道理或者放低姿态谈判么?自然不能。谁知道疯子发癫之下又会做出什么荒谬绝伦的事来?
源尚安轻轻摇了摇头,以手抚膺:“公公,下官身体不适,还望公公准许下官暂歇片刻。”
李应蕖知道人已经在他手中,此后如何全凭他一个人说了算,如今也不急于一时。况且他对此人难得生出了些怜爱之心,要真伤了他自己也是于心不忍。
他挥了挥手,示意门外人进来:“庆喜,你带他下去好好休息。”
庆喜满面堆笑地进了门,扶起来了源尚安:“是,干爹放心,儿子一定好好照看他。”
等人影消失了之后,李应蕖呆呆地坐于榻上,回味着源尚安离去前伸手遮掩心口的动作,不免喃喃自语道:“……所谓‘西子捧心’,也就是如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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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尚安被带到东侧的卧房赞做休憩,他这才有空分神打量一番周围陈设。
和病梅馆内的朴素简单不同,李应蕖的府邸是另一种极端,从烛台坐具再到摆件,无一不是镶金嵌玉,花纹繁杂。但反而由于装点太盛,显露出可笑的意味来。
源尚安打量了一阵这金玉之物上的雕饰,确信这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想来该是旁人进献给李应蕖的礼物。
看来此人不仅掌控内宫,在朝堂上也有一定人望。
联想到温令欢莫名其妙的疾病,李应蕖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此时若是和他正面交锋,秉持一副誓死不为他效忠的模样,虽能博得忠良之名,却只怕也无法再图来日。眼下最好的选择莫过于忍辱负重,假意顺从。
源尚安闭了闭眼,如何抉择理智已然告诉了他正确的答案。可是只要想要李应蕖方才的神情,他就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反胃和后怕。
……那暧昧不清的眼神,到底是要做什么?源尚安并非不清楚,他回过神来便明白了,李应蕖分明是想将他据为己有。
可他一个太监又能做什么?他早就受了宫刑,没了那方面的本事,就算……
源尚安不由得蹙眉,胃里一阵翻滚,他喝了口茶勉强缓了缓神。
庆喜叩门道:“源大人如今觉得怎样了?干爹吩咐我找个太医来瞧瞧。”
“……没事,”源尚安起身道,“我自幼身子不大好,这些都是老毛病了,请庆公公转达一句,不劳他费神费心,没有大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