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师兄也真是的,故人叙叙旧,怎么还带来了这么多人,吵吵嚷嚷的,”宗楚宁笑道,“哎,所以我只好先叫人拦住他们了。”
高纫兰望见宗楚宁背后步步紧逼的侍卫,又瞥见面露凶光的于登,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宗齐,你敢杀我?”
“……你疯了?先帝生母是我高家亲眷,如今皇后也是高家血脉,”高纫兰道,“你杀我,你堵得住这天下悠悠之口吗?”
“高师兄,您是不是忘了?”宗楚宁望着他笑了起来,“诸王恨你已久,天下怨你已深,我杀你,只会大快人心。”
“不过好歹师兄弟一场,”宗楚宁又道,“师兄放心,我会让您随葬皇陵,给您死后哀荣。”
于登道:“宗大人,何必跟他废话?”
宗楚宁转身浅淡一笑:“好歹是同门师兄弟么……”
高纫兰喝道:“源素臣!你疯了?!你忘了他还——”
源素臣略微挑眉,似是不解,又似是嘲讽。
他朝于登扬了扬下颌,后者倏地提起长枪,噗嗤一声捅穿了高纫兰的胸膛,尖端撕开皮肉内脏,鲜血随之滴答而下。剧痛之下高纫兰忍不住皱眉,右手徒劳地按住了胸口的那处血洞,踉踉跄跄地攥住枪杆,口中噗的一声喷出了血。
宗楚宁抬手制止了于登的追击,趁着高纫兰还有最后几口气绕到他身边,俯身看着因为疼痛而颤栗不止的高纫兰道:“当年苏相说过,来日也有会人杀你。”
“现在这一天到了。”
大颗大颗的冷汗沿着面颊滑落,高纫兰含着血笑了起来:“可他说的话,也未必都正确。”
他不要旁人来动手,自己握紧了枪杆,蓦地朝后捅去,枪头瞬间贯穿了后背,成串的血珠打在地上。
宗楚宁俯瞰着倒地不起的高纫兰,无意去听他临终前或是不甘又或是含恨的呢喃絮语。他暗自嘀咕了两句,连舒了几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一般。
于登问:“尸首怎么办?”
宗楚宁眼珠上下转了转:“拉出去埋了吧。”
源素臣蹲身行礼道:“是,下官遵命。”
忆旧游(一)
源素臣略一挥手,示意身后卫士进来处理后事。
他近乎麻木地看着人搬运尸体,情绪几无起伏。源素臣原本以为此刻自己该是喜悦涌上心头,毕竟死在面前的人也算是昔日的仇敌。
源素臣随着人出门,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左腿传来的一阵疼痛。他伸手扶住墙壁低头下望,才发现腿上的创口不知何时已然崩裂,血水渗透了衣袍,正沿着裤腿滴滴答答,在地上拉扯出了一段血痕,触目惊心。
他脑中无端一麻,恍恍惚惚地想,自己赢了吗?
源素臣方才仔细检查过了高纫兰的随从,却并没有找到源尚安的身影。他遣人去守备军的营地打探消息,亦是无功而返。
源尚安离去之前的话还回荡在他的耳畔。
尽力护住太子,不必在乎我的安危。
这话哪里是在宽慰他,分明是在告诉他,不必在乎自己的生死,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那么找不到一点消息的时候,他该是有所准备的。
源素臣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摸到腰带上那只三足金乌。
“我送你一件礼物好不好,”记忆里还是孩童的源尚安郑重地捧起来了腰带,“这幅图案是我找人打的,尺寸可以调节,就算是大了也可以用的。”
他轻轻地问,眼里满是期待和欢欣:“喜欢吗?”
彼时的自己沉默地看着玉带上的金乌,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知道父亲一贯偏爱这个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而这个孩子也向来听话乖巧,是大人眼里懂事的好孩子。
这样的偏心如同一根微小的刺埋在心底,平时瞧上去无甚大碍,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忽而钻出,扎得人肺腑俱痛。
他只能劝自己不要去想,似乎忽略掉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或者趁父亲不在的时候,变着法地戏弄这个乖孩子。
譬如偷偷摸摸地把源尚安水袋里的泉水换成了父亲珍藏多年的美酒,在上课的间隙看他不知情时猛灌了几口,嘲笑他被酒液呛得直咳嗽。
北地烈酒醇厚,劲头十足,源尚安不小心喝了之后没过多久便两眼发晕,也顾不得台上的岳旻岳先生还在滔滔不绝,直接趴在桌上了沉沉睡了过去。
“……源尚安,”岳旻竭力按耐着怒火,“你都会了是吧,可以不听了是吧,来起来回答这个问题!”
源尚安不明所以,晕晕乎乎地站了起来:“……什么?”
源素臣忍着坏笑,悄悄道:“下课了,先生让你回去。”
源尚安努力眨了眨眼睛,还真信了源素臣的鬼话,朝着岳旻深深鞠了一躬:“先生再见,晚辈告辞了。”
“你……”岳旻当即脸色青白。
一旁的源素臣则是抱着两臂,倏忽爆发出一阵大笑。
翌日醒酒了之后的源尚安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联想到从前源素臣就喜欢把自己的书本文具偷偷摸摸藏起来的斑斑劣迹,下定决心要和他划清界限。
他找来笔墨,在书桌上划了一道黑线,一本正经道:“从此以后以此为界,你我谁也不许招惹谁。”
“真的?”那双金瞳中光芒闪烁,源素臣显然是又在琢磨什么坏主意,“那要是不小心过界了怎么办?”
源尚安顿了一下,明显是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嗯……那就、那就把自己的东西分一半给对方。”
“是吗?”源素臣冲他笑,但这笑容明显不怀好意,“那这可是你自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