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若真是答应了娶妻生子做了驸马,这辈子都难再回去了。
源素臣无声冷笑,他眼里的永熙帝哪里是天子,不过是条已然失去力量,却还想张牙舞爪以壮声势的鬣狗。
他越是如此,便越说明末日将近。
源素臣叩首道:“陛下无论是要赏还是要罚,微臣绝无异议。若微臣这一遭鞭笞,能消减陛下怒火,也算是微臣功德无量。”
他口中字字句句都是恭敬虔诚之语,可不知为什么永熙帝就是觉得面前跪着的人始终不愿彻底臣服于自己。天子多年来的压制、试探,以及假意的拉拢和今日的施压惩戒,都是在希望驯狼做狗,彻底磨尽他的脊梁和傲气。
永熙帝怒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人!”
李应蕖顿了许久,这才应道:“是、是,奴婢遵旨。”
他并不愿得罪人,因此伸手道:“少将军,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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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您这是……”
阿尔敦见源素臣摇摇晃晃地回来,背上还在止不住地渗血,啊的一声就奔了上去扶人:“大公子这是怎么了?阿飞,快去找大夫来!”
源尚安正在书房里专心写着信件,听到这声之后也连忙跑了出来,见到源素臣之后眼中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不要源素臣回应,他也猜出来了答案:“陛下……陛下他罚你的,是不是?”
源素臣站立不稳,整个人靠在源尚安肩上,低低地喘着气,闭上眼道:“不疼的。”
“走,”源尚安和阿飞把他架到了卧房,让他暂且趴在了床上,“你好好躺着,等大夫来,待会儿我给你上药。”
源素臣却攥住了他的手,示意阿飞退下,随后问道:“陛下是不是也为难过你?”
源尚安坐在一侧沉默不语。
源素臣闭着眼,语气稍稍严厉了些:“跟我说实话。”
千头万绪错杂,源尚安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道:“总归……我还活着。”
源素臣的手顺着朝上,摸到了他的脸:“怎么哭了。”
源尚安都没觉察到自己正含泪望着人,然而沙哑的声色已经出卖了他:“哭了吗?哪有,怎么会,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倒是这人真奇怪,疼很了居然是笑出声道:“你从小就容易哭。”
“……胡说八道。”
像是为了反击,源尚安又道:“你从小就是疼狠了也不知道说,真觉得自己命硬,生死簿上不会写你名字是吗?”
源素臣用手背轻点了下源尚安的唇角,又道:“嘴角什么时候烂了,这两日该吃些清淡的。”
源尚安这才伸手去摸,触到唇边凝固的血痂,想来是那一巴掌的缘故。
“我都不要紧,”源尚安道,“倒是你,你这一路都怎么回来的?”
他边说边试图轻轻掀开源素臣的衣襟给他擦血上药,见背后伤痕累累血肉模糊不免又是一阵酸楚:“你等下,我端盆水来。”
源尚安小心翼翼地拧干手巾,替他慢慢擦去后背的血珠,怕碰到他的伤口。
源素臣道:“你不用难过,我听说陛下近年来因为龙体欠安又喜欢服食丹药,脾气早就大不如前了,对于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动辄打骂,甚至有伤重不治身亡的。你该这样想,我总归还有一条命,没被阎王爷叫去。”
源尚安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道:“阿归,我想带你回家去。”
“……什么?”源素臣问,“你喊我什么?”
源尚安吸了吸气,不想被听出来哭腔:“……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他把带血的手巾暂时丢进了盆里,去找大夫拿药了。殊不知一切动作都被源素臣看在眼里,等源尚安再度回来之时才道:“你我无权在手,难免为人鱼肉。”
“更何况以你的胆识和才略,只当一个干脏活的鹰犬,太可惜了。你若在我麾下,我定无比爱惜,奉你如太公留侯故事。”
源尚安蓦地心脏怦怦直跳,他下意识地用目光搜寻皇宫的方向:“……冒犯君威,这怕是僭越。”
源尚安深知永熙帝的性格,他这般的帝王绝对不会容许大权旁落。他四年来目睹了不少朝堂风雨,知道胆敢威胁君权之人无一不是被逼入死境,乃至连累全家。这般铁血强权之下,纵使枭雄豪杰也要尽数低头。
“夺权,”源尚安一声意味不明的苦笑,“稍有不慎一步行错,那便是全族人的灭顶之灾。”
他试图转移神思,抬手轻轻给源素臣上药,却听他又道:“其实关于陛下还有丞相,你我心里早就有数了。况且,即便不争不抢,就能善终吗?”
源尚安不敢再听下去了。他知道自有天子以来,这世上从来便不缺冤死的忠魂。何况他扪心自问,即便这四年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也曾担忧过触怒龙颜,因而下场惨烈。
他上药的手不由自主地一颤,源尚安猛然回过神来,以为碰到了源素臣的伤处:“……抱歉,疼吗?”
源素臣道:“有你在,我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他披上了外套,不顾源尚安的阻拦坐直了身子,又道:“尚安。”
源尚安却示意他打住,摇了摇头,神色间似乎在逼着自己剜下血肉一般:“……我不能做第二个高纫兰。”
“众矢之的,喊打喊杀,我也不希望这样的人是你,”源尚安又道,“你不知道外头都说什么,说杀了丞相,大魏才能天下太平。”
“尚安,可是你不是个会置身事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