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样说,那便是想到了办法。
源尚安笑意浅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十成十的把握谈不上,不过是尽力一试罢了。”
他坐姿极正,哪怕身体抱恙也不会躺得歪七扭八,这是自幼便养成的风度仪态。
源尚安道:“我要说服丞相,将我调去东宫。”
管家不大明白:“这是为何?”
他如今正得丞相信任,继续留在身边才是上策,才能更进一步,这个时候怎么偏偏要玩激流勇退那一套?
源尚安像是看出来了管家的所思所想,他道:“敦叔,依您看,我大魏的当朝丞相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管家阿尔敦一瞬如鲠在喉,他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因担心隔墙有耳而作罢,“丞相的所作所为,自然有他的一番道理,不是我这样的人可以轻易评论的。”
“是吗,”源尚安道,“我倒是听说,朝野上下不少人都觉得高相一手遮天,残害忠良。圣上一直被他蒙在鼓里,不知实情,以至于忠臣蒙冤,民生凋敝。”
这其中蒙冤而死的忠臣里,不乏皇室宗亲,也包括了沈静渊的父王。
“至于我这样为丞相办事的人,”源尚安又自讽般地笑了声,“自然是奸佞小人的走狗鹰犬,毫无骨气只会曲意逢迎。”
阿尔敦沉默了少顷,而后劝道:“二公子,这些闲言碎语您不必放在心上。”
源尚安道:“事关生死,怎么能不放在心上。”
阿尔敦显然没听懂,源尚安又道:“敦叔,朝堂之上有那么多看不惯丞相的人,如今陛下又疾病缠身,倘若一日宫车晏驾,太子践祚,您觉得新帝会如何处置高相?”
阿尔敦愣了一下,随后恍然:“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太子和世族走得近,多半容不下高相,要拿他开刀。”
“是啊,”源尚安道,“等到了那个时候,丞相一倒,我也要跟着受牵连。我看要么是不明不白地死在牢狱里,要么是猝死在回乡或是流放途中。百年以后编纂魏书,多半也要将我列为佞幸,受后人无数唾骂。”
“这……”阿尔敦眼眸颤动,一颗心又提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源尚安轻声一笑:“无须担心,我自有活路。”
阿尔敦应了声是,源尚安起身走到桌边,又道:“对了敦叔,我请您暗中调查的那个人,查得怎么样了?”
风雪夜(三)
阿尔敦从怀中翻出来了一沓纸:“都在这里了。只是毕竟是军营,许多事也不好打听。”
“没问到多少有用的?”
“那倒也不是,”阿尔敦道,“只是流言蜚语混杂,一时叫人搞不清楚谁是谁非。”
“流言蜚语之中也可能暗藏线索,”源尚安道,“不妨说来听听。”
话虽如此,阿尔敦神色间却还是有点犹豫。
源尚安端详了下,大致猜到了什么:“怎么,莫非是些不大好听的话?”
“无妨,”源尚安又自嘲道,“只当是轶闻趣事,说来听听罢了,我还怕这些吗?”
他来京城洛阳已有四年之久,早就练就了面对流言蜚语还能心如止水的本事,旁人的议论向来不会被他真的放在心上。
阿尔敦喉结动了动,犹豫了半晌总算艰难开了口:“听到的消息说是、说是大公子生性放荡,最喜同京城里的纨绔子弟混在一处,因此也招惹了不少人。至于其他则是说大公子不好相处,心性冷酷残忍,一向睚眦必报。故而京中有人议论说他,一点……一点也不像将军之子。”
不过具体是怎么个招惹法,阿尔敦则没有细说。但他的意思源尚安已然懂了,无非是想说欠下了不少风流债。
源尚安摸着下颌,神色略有玩味之意:“好个生性放荡。”
阿尔敦不知此言何意,只听见源尚安又追问道:“既然他是风流浪荡之人,那不知他具体招惹了哪家的姑娘,或者最喜欢去哪座青楼楚馆,敦叔可否报上几个名字来?”
“这……”
阿尔敦支吾了阵,终究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源尚安轻笑道:“说他风流成性,可是连个具体人名地名都没有,我看多半当不得真。而且您没发现吗,所有的流言都是些不好的话,未免太刻意了。”
街头巷尾的议论本就如此,个个都说得头头是道,但往往禁不起细究。人们谈论起来也往往只是图一时新鲜,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追求真相和细节。
因此也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那这么说来,这些都是有人刻意造谣,毁坏大公子的名声了?”
源尚安却有不同想法:“未必。”
“我兄长是个谨慎的人,同时也很有趣,”源尚安笑着提笔在纸上涂画着什么,“我倒想看看这传闻中骄奢淫逸的少将军如今是何模样。”
阿尔敦想了想道:“三日后大公子应该就要随着奚将军班师回朝了,到时候陛下会设宴接待。”
源尚安点点头,提笔又在纸上添了些许细节,松开手的那一瞬阿尔敦才注意到画上是个年轻男子。
只见他身骑白马,弯弓搭箭,正欲射向空中孤雁。这青年一身褐色猎袍,长发散落,五官秀美而冷峻。他平淡冷漠的目光正紧盯着猎物,仿佛一尊不知悲喜的雕塑。
“这是……”
源尚安道:“十多年不见了,我也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模样,方才根据您所说,简单勾画了几笔罢了。”
这人正是南征军中的长史、源尚安的养兄源素臣。
十五年前,他奉陛下旨意前往洛阳做质子,至此两人便再未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