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就是此时,我在惊魂未定中不由再次愣了一下。
因为很见鬼的是,这一下我就忽然发现,这玩意儿面对我攻击时似乎就是个普通的死物,根本没有任何反击或突变。
而且由于我防身的小刀十分锋利,这干尸直接就无声被削了半边脸皮,带着大半个下巴啪的掉在地上,很凄凉地散落了一地乱七八糟的内容物。
这时候近距离对着冷光源一照,映着小刀光滑如镜的刀背,地上黄黄白白到处都是。事情过于顺利,就好像其实是我在单方面发疯一样。
我的脑子里已经糊了锅,实在不理解这个是什么路数。
是我发癔症了吗,这干尸怎么好像显得毫无还手之力?它倒是动一下咬咬人吶。
这时候东崽也回过神来了,被自己的英勇壮举惊呆,赶紧缩到我腿后。
更让我摸不着头脑的是,这回干尸十分安静,也没有再发出那种骇人的呼喊声,就好像刚才完全是因为我跟他打了招呼,出于礼貌他不得不回应两声。
……就像他还是个普通活人一样?
我被自己闪过的念头惊了一下,试探喊了声:“年怀仁?”
那干尸残缺的脸皮一动不动,但我耳边真的又响起了一声幽幽的叹息,犹如鬼魅般极其阴毒:
“……小易,你在哪儿?过来啊。”
我定在原地,冷汗唰地从脚底板爬到天灵盖,就听那声音忽然很快地重复了几遍,变得急促起来,接着地上那团已经没有头颅的烂棉絮就整个动了起来,向墙角直直爬去。
就在脚边,我就眼睁睁看着那干尸从我身前爬过,在地板上一路窸窸窣窣地拖行,一直爬到儿童床前,一下向床底钻了进去。
我可能在原地呆立了许久,终于僵硬地弯下腰,去看那半截干尸,后背完全被冷汗打得湿透。
昏暗的视野中,它其实是仰面向着床板的,正高高昂起已经空掉的脖子,像条无头蛇一样紧紧贴在床板上,以至于和地面只剩下一点粘连。
我发现自己好像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过去经常趴在床底的不是年幼的叁易,而是这团东西。
一个画面就浮现出来,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年怀仁在屋子里游荡,企图找到叁易。但他似乎已经死了,不知道自己的动作都困在了地板上,来到儿童床前时,不能往床上爬,于是就直直挤进了床底,向着上方瞪视。
可以想象,那张干瘪的脸皮贴在床板下的时候,就像我刚才听到的一样,年怀仁隔着床板,会在熟睡的叁易耳边轻声喊:“小易……来啊……”
这样的动作,一定重复了无数个夜晚。
不对,不对,年怀仁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在他身上的变化是什么。
如果床底下这具干尸是年怀仁,那刚才从门后出来,在浓雾里跟着我的又是什么东西。我看到了的,那些贴加官一样的人脸,那一定就是年怀仁。
我头晕目眩,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像是十分确定的,有个声音在说,一个,两个,都是年怀仁。年怀仁就是这样的,不要否认,不要怀疑。
——“年怀仁”没有任何问题。
“喵——?”东崽疑惑轻轻叫了声。
不对,我一震,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顿时爆了句粗口。太邪门了,我刚才在想什么鬼玩意儿。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感到年怀仁是十分“标准”的,没有任何瑕疵偏差,如果要怀疑它的真伪对错,那么有错、有问题的就一定是我自己。
这种强制的洗脑是怎么回事?
我隐约抓到了某种脉络,感到如果自己没有清醒过来,将会逐渐在“年怀仁”的概念里越陷越深,或许会慢慢无视掉它的异常,反过来认为它的一切反常都是年怀仁应该有的。
到那时候,我还会认为眼前的是一具死掉的干尸吗?
念头一出,我在冰凉的夜雾里连打了几个寒颤。
我好像有些明白,在当年叁易眼中匪夷所思的一切是怎么回事了。但这个答案未免有些过于惊世骇俗,我一时间竟有点不敢相信。
仔细想想,我对自己说,从头到尾好好想一想。
首先,床板下的刻字,那字迹很稚嫩,是孩子的笔触没错。这份留言一定有很要紧的作用。
奇怪的是,为什么叁易也要到床底下去,在这个很有风险的地方特意进行留言。
如果年怀仁经常在床下直勾勾地窥视呼喊,换了我是年幼的叁易,我会做什么?
第一个反应,应该是逃离这个怪物吧。有能力的话就消灭它,这也是叁易曾经做过的事。
但他那时,似乎是出于某种原因,竟然就和年怀仁继续相处着,保持着某种吊诡的平衡和宁静。
可问题是,不久前在车上,叁易对于童年过往的转述几乎是毫无保留,其中根本没有涉及这部分的信息。
我相信到了这地步,不管是叁易还是张添一,都没有任何理由对我有隐瞒,那一定是他们自己也确实不记得。
……就像伪人们永远无法知道自己不过是先知的人皮天衣那样。有什么认知被扭曲抹去了,也包括这屋子里关于年子青和猎杀计划的档案袋。
同样的,当年我的母亲张璨在看到蛇皮袋中的尸体时,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对年怀仁的异常惨死表现出了缄默寻常,就好像处理的不是尸体而是什么普通的杂物。
是因为……年怀仁是“正常”的?
我喃喃说,顷刻间毛骨悚然。
也就是这时候,耳边又响起了一声急促迷茫的猫叫,我霍然睁大眼睛,发现了一件无比奇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