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那东西已经停下了,就在我的面前。非常近,雾气已经不足以遮掩,以至于我在余光里隐约已经能够看到一个无法形容的轮廓。
我深呼吸,索性把眼睛闭上,任凭那道轻轻的呼气声贴到我的后脑勺。
有什么潮湿黏稠的东西碰到了我的后背。我能感觉到,从门里出来的、在雾中盘踞的是一个超乎常理的庞然大物,它的体态也是狭长的,与滴淌出来的那道黑脐带般的长影很像。
要说能控制住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我咬着牙,心里闪过了此生所有愤怒的瞬间,狂喜的瞬间,发现用处都不大,只好去回忆自己所有窘迫尴尬的黑历史。
大概人在羞愤欲死之中,总有垂死而起的最后勇气,我慢慢放空了情绪,也暂时放空了对身边鬼影的所有感知和遐想,接着更缓慢地一边冒着冷汗一边冲那玩意儿竖了个中指。
有本事直接啃我。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看我能不能扒了你的底裤一起见光死。
我无声说,硬着头皮找回了点当初做熊孩子时的恶意,转头看向四周的黑暗。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酸痛得有些不正常的肩膀:
“……亲哥,亲生猫,是不是我突然看不见你们了?”
周围没有回答,我长叹一口气,知道自己现在很像个精神失常后逃避现实的疯子。
可我没开玩笑,“我觉得不太对,年怀仁不该是这样的,我的处境也不该是这样的。但要说这一切是我的幻想或癔症,我又觉得也不符合。”眼前的鬼影一定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我还没有醒悟它的行为逻辑,不知道限制它的底层规则是什么。
不过,这不妨碍我在不可抗拒的紧张中越来越确定一件事:
就凭我走散落单后混得这么凄凉,就不符合我向来骄奢淫逸、好逸恶劳的智囊定位。
别说亲自把我带来的张添一和叁易,哪怕任何一个熟悉些的朋友(包括屏屏的朋友们和她的幻影),都不会让我落入这种境地。哪怕我身陷囹圄到了太深的怪谈之地,至少小肥猫也会在我身边。
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这是我幸运且自私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被违背过的铁律,是来自于所有我爱之人给予的眷顾,比怪谈更信守承诺。如果“徐然兴”有自己的规则要遵守,那这肯定是第一条。这一点上我是可以永远有自信的。
那么,或许该冷静下来,反过来想想。有没有可能张添一、叁易、东崽确实就在我的身边,正在和我一同面对着这团莫名而可怖的鬼影。
其实是我自己突然出了什么问题,没有办法正常认识到他们的存在了。
就像……某个豁然开朗的灵光闪过,对我说:就像张添一和叁易看不到屏屏那样?
旧情
会是我看不见其他人了吗?念头闪过的剎那,那道贴到后背的喘气声更近了,一股无法形容的腥臭就顺着我的肩膀和上半身绕了过来,带着滑动到了我的面颊上。
距离太近了,再怎么死死闭着眼睛努力放空,我还是由衷冒起了寒气,喉咙里也开始发毛,感到那东西正阴毒地盯着我,慢慢把整张面皮都挤压重迭上来。随着动作,我就感到皮肤接触的地方好像被挤破了一块肥皂,正往外渗透出某种发黏腐败的油脂。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它会像张巨大的包袱皮一样展开,直接把我包裹进去消化掉,或是低头咬断我的脖子。
但这玩意儿的行动逻辑完全是无法理解的,只是保持着俯瞰的姿势,低下头一碰一碰的,轻轻在我脸上擦碰着,留下了一道一道濡湿的痕迹,在我僵硬的巨大困惑中,缓慢把我缠绕了起来。
我已经无法想象这东西的体态形貌,更不知道它到底要做什么。难道是在戏弄我吗?原本抓住一点线头的思绪彻底被打乱了。
一些猛兽在捕食中确实会反复玩弄猎物,消耗掉猎物最后一丝反抗的力量和勇气,再咬断猎物的喉管进行放血放气,以便之后的撕咬或整个吞咽。它是打算这么处理我吗?
理智在说我应该继续尝试和张添一他们对话,争分夺秒厘清目前的处境,好给他们发出配合的指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煎熬的胡思乱想中等着被一点一点蚕食炮制。
可身体确实是忍不住发抖起来,像是预见了什么极为可怖的未来。那不是一般的恐惧感,我说不清那种像是见到天敌的假死反应是怎么回事,感到自己几乎是无可抑制地躯体化了。
近乎迷茫的骇然中,大脑努力运转了一下,断断续续接上前边的思路:我在梦魇中曾借用过胞妹徐屏的视角,见证过父亲徐峰“看不见”时的举止,他似乎不光是看不到,也无法触摸到屏屏,这个孩子一度只存在于母亲张璨和我的口述之中,只是他选择了相信。
推此即彼,张添一和叁易眼中,屏屏是否也是无声无形的,只能依靠我和母亲的描述去幻想其存在?
现在,我无疑正设身处地,来到了他们曾经的处境之中,看不到听不到他们,并且这次没有任何中间转述的渠道,因黑暗和怪异浓雾也不能通过在周围环境中留痕或书写什么提醒对方,彻底变成了聋子瞎子和哑巴。
我还能怎么和我“不存在”的家人建立起联系?
思绪电转间没有想出办法,脸上就是一凉,那东西再次低头,无比柔软发黏的触感在我脸上摩擦过去,但比上一次更久,也更潮湿,就好像在用手不停摸索我的轮廓一样。
一股无法言语的古怪涌了上来,我莫名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