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不是月台小楼和这片地下空间,就那么刚好处于小镇中心,而是反过来。
是因为这玩意儿存在,所以雪山地宫之前有那么广大荒废的地皮,小镇却建在了这里,围绕这个早就定好的中心点往外扩散。
可我走过、触摸过那些球体,除了也是中空的,并且外层有一层似乎被高压高温天然烧制的釉质外,它们并没有带给我其他什么异常的观感,也并没有让我感到危险。
我还在往前爬,这时候的通道太窄了,我几乎已经整个人贴在了还在铺开的肉质树毯里,几次无意中摸到了年子青惊愕的人脸。
个中的恶心就先不说,更让我觉得熟悉又好像哪里发毛的,是年子青的神色。
他实在太惊惧了。
那种表情……我在司机老赵的那颗头颅上,也摸到过,是一种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骇然和绝望。像是在计划之外,忽然天塌地陷摧毁了所有的理智认知。
可是,年子青为什么会这样?
这时候的气生根似乎已经到了最尾端,我的手掌、手肘和膝盖几乎都磨破了,全是血,火辣辣地疼痛难忍。再往前,已经不是人能够过去的空隙了。
我倒没意外,这本来就是该提供给榕树通行的,能走这么远、躲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年子青的人脸还在试图往里面挤,我抄起还在发烫的手机当做板砖就往他脸上砸,连拍了好几下,他才在惨叫里有些清醒过来。
“到头了,然后呢?”我道,“这儿就没有夜晚?”
年子青似乎是恍惚了一下,被我用拖把杆拨开,杵在离我尽可能远的管道壁上,才很古怪地说:“不是。这里……这里没有洞穴。”
说话间,他慢慢恢复了一丝贪婪和热切,我只觉得什么在附近一动,似乎是试探着要靠近:“只要能在这里躲到第二天……有这么多载具,等进山后,我就能尽可能深入到地宫之中。”
我心里咯噔一声,暗说不好。他这是眼看能够脱困,又开始鼠目寸光了啊。
中途他到底忽然明白了什么,甚至压倒性地战胜了之前我用谎言给他构建出来的诱惑?他是陡然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行了?
不,不对。不管他想到了什么,一定还无法确定,不然他就该直接袭击我了。
洞穴。
什么叫没有洞穴。
我在心里默念,脑海里快速闪过进入地下后直观收集到的种种信息。还有,年子青无意识中说过的那句话。在我嘲讽他不是人的时候,他因明悟惊恐地说“都不是”。
奇怪,在他掌握的信息里,我们这些小镇之内的人,并非是绝对不死的。
会是什么呢,雾里看花一样,我感到有很多过于细碎的细节,很难完全拼凑成一体。
我下意识问自己:我和年子青的信息差在哪里?
应该不是年家另外留存给子嗣的什么信息。那些要紧的核心知识恐怕并没有保存下来,否则年子青不会一再误解做了那么多恶毒的无用功。
那就是在我们分开之后了。
在公交车不知为何驶入地下后,那时候到处还是“白昼”,年子青和司机老赵在行驶中一定目睹了什么,才会得到冲击性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使得年子青在刚才的逃亡中豁然开朗。
“……是影子?”我忽然说,年子青的靠近一下子僵停住了。
他似乎啊了几声,在不停对抗导游的解说本能,我几乎都能想象到他此时的狰狞神色。
那就对了。
一种很微妙的敬畏涌上心头,是对于小镇之中真正隐藏的那条核心规则。
此时它把看似无关的种种迹象,都简洁明了地统摄在一个简单的运行规则之中。意识到它若隐若现的存在,几乎让人感到着迷。
我也无法克制解说的渴望,本身理智也告诉我应该说出来:“这里的所谓不死,关于人的不正常定义,还有奇怪的石化和死寂……原来是这样。”
年子青忽然就厉声道:“你知道了?”
他似乎无法接受,又快速说了一句,好像是要打断我、阻止我说下去:“张家人不可能连这都知道!他们,他们没有可能保存这种信息给到你。”
我摇头,四周还是看不见,我也没办法点亮一处光源做个示范。
但我还是道:“年子青,你上过学吧?听过柏拉图吗?”
年子青好像猝不及防挨了一锤,就是一愣,声音快速起伏了一下,不自觉带着某种耻辱的惭愧:“……有、有啊。”
“哪个有?有上过学,还是有听过柏拉图?”
他再次愣了一下,开始破口大骂。
我听他骂我神经病,居然有点想笑,就继续道:“那你应该知道他提出过的洞穴理论。”
所谓洞穴理论,是假设我们所有人都困在一个洞穴里被牢牢捆住,视野中能观察到的,只有前方的一个屏风。屏风之后,有火堆构成的光源,有人带着器具走过,投下影子。
洞穴里的人,只能看到那些火光中奇形怪状的影子,就会把这当做世界的真实面貌。
我道,如果现在有一道光从前方而来,同时照在我们身上,影子会进行重迭。
此时在这个金属管道之外的人,如果能通过某种方式看到我们重迭的影子,就会以为这是一个怪物,居然长着两张脸,其中一张脸还是悬空的。
如果人数更多……比如说,数量上超过十个、几十个的伙计,他们同时在这个火堆面前随意的行走,四周的光亮把影子全部驱赶投射到一起。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