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简如啄米般连连点头,她不好意思地收回手,虞章顺势拽着她的手腕。“莫等来日,追悔莫及。”
“好啊。”刑简满口应下。
告示一张贴,上面的内容就在满城疯传。主要有二,一是官家赈粟,将先前所没不法粮食,外加半数军粮,分六批发放,一旬一发。二是劳兵制度。在基本人口粮食数额外,多劳多得,不劳不得。
“告示一发,报名修城墙的挤满了城主府!这下看谁还敢私自离城!”
“还有的人自愿去疠所帮忙熬药、配药,照顾病情较轻的病患,好多拿些粮食。”
“之前为了买粮食,将全副家底都扔了出去也没几个,现在靠自己的手脚,就能吃饱,这位刑先生真好,为我们老百姓着想!”
一片夸赞声中,百姓们似乎得见明日欣欣向荣景象,身上病痛都宽松不少。
只有牢狱深处,宋城主听到消息,又狠又骂。
没有军粮,官兵就要回乡,现下因粮食纠集起来的新官兵,可不就是相当于刑简私人所把握!
湛国城主因不用本地人口,素来留着根基浅的问题,不利于城主府集权,却利于皇帝中央收权,换一批官兵,危难之机广得民心,城主府虚权问题就得以彻底解决!
可恨的是危机之刻,不报天子,过后再报,已失良机!
刑简民心兵权在握,无疑是春风得意。看望病患,帮忙分药,发放完第一批粮食,她坐在城墙边看天。
走得太快了,现在是乘势追击,还是缓一缓,稳一稳?
阳光洒在身上,蒸出一身汗。远处百姓热火朝天地修着城墙。人头攒动间,一柄油纸伞引起她全部注意。
伞下人雪青薄衫,临近处,方可见来人腰间所配短剑,藏鞘中,是世家公子的风仪秀整,一旦出鞘,见血方回。
相距不过半丈,来人抬起伞面,露出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面容来。不待刑简搜刮脑海,记忆中这人已跃出。
“青衣神君。”
“我来了。”青衣神君将伞移到她上方,浑身滚烫的血液渐渐冷静下来。“你感染温病了。”
“啊?”刑简低头,鼻中淌了些热流出来,她一摸,满手的血。
目光所及皆暗时,她冒出个想法,她怎会晕血?
长以此身许苍生(五)
醒来时,床边坐的是虞章。这样的场面她已经很熟稔了。
“我——”出口的声音过于沙哑,刑简清了清嗓子。
虞章熟练地拉出她的手,为她把脉。见他眉眼间神色暗沉,刑简心中有个不太妙的预感。“我这是,感染了?”
“是我疏忽了,你在疠所中进进出出,是我忘了让你做好防护。”
虞章伸手替她掖好被角,看着刑简翻过身去,面朝里。他道:“我是大夫,自会做好防护,这几日,你先好好休息,我会配出治疗温病的药方。”
刑简一点一点往下缩,直至口鼻掩在被中,方才开口道:“我昏迷之前看到了一位雪青衫的公子,找到他,我中温病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呼吸灼热,烧得面上发烫。这时,她听到轻扣门扉声,随即是个清冷的声音。“你是说,我?”
刑简脑子发昏不及多想,挣扎着要起身抬头,床幔落下,遮挡了大片光亮。朦胧光影间,与她相坐只隔一臂的是虞章,她心中瞬间定了许多。
虞章适时开口道:“落霞一别,十年未见伏御先生。”
“十年,你如今竟成了这番模样,任何人都可以欺你辱你。”隔着床幔,伏御的声音依旧一字一字扣在耳边,刑简满头发昏硬生生敲出些寒意来,脑子残留的理智快速分析现下情形。
“刑——简——”伏御几近一字一句道。
灵台蒙尘,脑中如琴弦在割。刑简不管不顾地喊道:“我与你素未谋面!”除了混沌时期,他一舟相渡,后来尧光夜间,他灵光作引。
伏御似乎笑了声,他道:“你的兵法、阵术还有围棋皆是由我所授,现下说与我素未相识,有些晚了。”
“伏御先生。”床幔晃动,随即落下,虞章走了出去。刑简只能听到他同伏御道:“刑简先生身染温病,需要休息,其他事不如以后再说。”
“以后?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十年百年千年?”
两人似乎要起争执,伏御却是话锋一转,连带语调都平静下来。
“虞先生,十年未见,不知先生今可证得何等果位?我等翘首企足,得见先生佛法大成之日。”
后来声音渐远,刑简也听不真切。
为稳固民心,感染温病一事自然不能外传。刑简书信与叶青衣,以私人名义请好友青衣先生主事建明城。
她躺在床上几日,就发了几日闲梦。虞章不许她看书劳神,每日与她交谈的都是新配的药方,说了几日,她都能勉强记下一些。
脑袋连续晕了几日后,得了允许,刑简穿着春衫,蒙着面纱在院中晒太阳。
不多时,叶重钧来了,他举了柄纸扇坐在虞章身侧,为两人遮阳。躺着的那几日,叶重钧时常来看她,每次都只是在门外转悠几步后回头。
阳光晒得人发昏,刑简闭着眼睛闲谈般开口。“建明城也算是风光一回,能让叶庄主这样的大人物亲自来此赈灾。”
“不为赈灾而来。”
那就是特地追杀她而来了!幸好这位叶庄主放弃了这个想法,能令鼎鼎大名的叶庄主亲自追杀,真是教人后怕。
“兴许我这次熬不过去了,魂归幽冥,这具壳子就能还给叶庄主了。还望庄主届时莫嫌我无用,辱没了叶三先生这具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