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琳琅这才收敛神色,曲肘支在案几上,指尖摁了摁额角。
事情的发展和她想象中略有出入——
崖亭上被人围攻时,她察觉到了天魔的存在,这才故意卖个破绽,引它出手。谁知将她“掳走”的并非天魔,而是奚长离……
有那么一瞬,晏琳琅怀疑奚长离或许是天魔转世,毕竟气运的的确确出现在了他的身上,而他一夜白头的样子也颇为蹊跷……可是方才几次试探下来,观他的反应,又不像是知情的样子。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将气运种植于奚长离的体内,能将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又能时刻掌控奚长离的动态,此人必定是他的亲近之人。
如此一来,嫌疑者的范围就很小了。
抽丝剥茧,一个大胆的猜想正在逐步成型,晏琳琅却越想越脊背发寒。
袖中窸窸窣窣一阵细响,白色的小纸人冒出头来,借着袖纱的遮掩气冲冲朝她的肩上爬。
晏琳琅从思绪回神,忙抬掌按住爬到小臂的纸人,压低气音道:“别动。芥子空间受奚长离的意念控制,里边发生的一切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动作太明显容易被发现。”
小纸人手脚并用地抱住她的指尖,轻轻蹭了蹭。
晏琳琅与殷无渡多次神魂交融,亲密无间,思绪的交流早已脱离了肉身和时空的限制。
她垂眸柔软了神色,以指尖挠了挠纸人的胸腹,缓声道:“别担心,我没事。”
“我在哪里?连你的神识也感应不到方位吗?这个芥子空间还真是厉害。”
晏琳琅抬指抵着下颌,沉吟片刻方道,“奚长离有三千芥子,每个芥子都是一个空间,常做演武或禁闭惩戒之用,我也不知他将我关在哪颗芥子里。可以肯定的是,我必然不在玄天府了——方才奚长离进来时,我嗅到了他衣裳上沾染的月梅香,此花珍贵喜寒,如今只有昆仑仙宗种了百余棵。”
说起来,这月梅和她还有些关系。
她初上昆仑时,宛若从销金窟掉进了冰窟,十分不适应。她向奚长离抱怨昆仑十二峰的色彩除了白就是白,太过冷清单调,磨了许久,才磨得奚长离同意她在听雪阁后开辟一块园子种花。
昆仑山上苦寒,百花无法生长,晏琳琅听说月梅喜寒,便从想方设法移栽了百来株过来。
谁知六十年过去,月梅的母株已枯死,唯有昆仑山上那片梅林活了过来,四季花开不败,如琼枝堆雪,香飘数里。
晏琳琅没想到月梅开的白花,郁卒了好几年。
她本就是为了眼前多些色彩才开辟花圃,早知昆仑山上雪是白色,开的花也是白色,就不费此功夫了。
奚长离倒是喜欢这种寡淡素雅的东西。虽说他脸上没有表露出情绪,却常会去梅林静坐抑或舞剑,惯用月梅枝充当室内熏香。
这般彻骨的冷香,晏琳琅怎么可能记错?
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袖中的小纸人又继续挣动起来,空白的脸上隐隐有戾气缭绕。
“大鱼假咬钩,拼的是耐性。你此时来寻我,无异于打草惊蛇,功亏一篑。”
晏琳琅捏住小纸人,紧张道,“殷无渡,你昨日答应了我什么,都忘了?”
小纸人胸口起伏,扭过头不理她。
晏琳琅心中清楚,殷无渡不是不信任她的能力,而是无法承担她哪怕万分之一遇险的后果——昆仑山上万剑穿心的一幕,是他此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丢失的气运,最后一瓣情咒……在他触手难及的地方,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晏琳琅感受着纸人传递的汹涌情绪,没忍住弯起眼眸。
她趴在案几上佯做休憩,寻了个不易被空间主人察觉的角度,轻轻将唇印在了抱胸扭头的纸人上。
白色的小纸人浑身一哆嗦,不可置信地后仰。
若殷无渡给它画了眼睛嘴巴,此刻的神情必定十分有趣。
晏琳琅朝它眨了眨眼,片刻,又轻轻啄吻了它一下。
小纸人晕头转向,晃悠悠跌倒在她的袖中,而后又猛地爬起来,趴在她的唇上不住撞头——
晏琳琅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小纸人不是在撞头,而是代替殷无渡在疯狂地回吻。因为纸人太小而用力又过猛,看起来就像磕头似的。
小纸人顶着满身的口脂印,搓搓脸,重新平静了下来。
“我佯做穷途末路,在此牵制奚长离和天魔的注意力。”
晏琳琅放低声音,说回正事,“你趁机去验一验元清道君的尸身,我怀疑他的死亡时间有问题。记住,别让人察觉。”
小纸人点了点头,而后没了动静。
昆仑山下的石台上,殷无渡的真身缓缓睁开眼,抬指按了按薄唇。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晏琳琅的芳泽,柔软而温暖。
白纸人和晏琳琅困于芥子结界之中,他虽能通过纸人与晏琳琅建立微弱的联系,却无法收回那缕放出去的神识,也无法释放新的神识进入结界之中……
没有新的神力注入,那缕神识支撑不了太久。
殷无渡眸色渐冷,按膝起身,望向巨人般矗立眼前的昆仑十二峰。他必须在纸人失效之前,完成晚晚的嘱托。
……
奚长离每日都会进入芥子中,看望晏琳琅。
有时候他会风雅地烹一壶茶,有时候他会送一些卧具、吃食进来,大多时候他什么也不会做,只是安静地在她面前坐一会儿,然后复又安静地离去……
连着几日没有动静,就连晏琳琅也开始怀疑:莫非天魔和奚长离当真没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