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要与他神交的,也是我主动打开灵府邀请的他。”
晏琳琅不动声色地握紧那只修长硬朗的指节,试图给他传递暖意,不偏不倚道,“我太疼了,而阿渡想救我,那时我们只能想到这种方法……谁知道阴差阳错,会触动体内的情花咒。”
话音刚落,少年便翻掌回握住她的指尖,令人心安的力道。
他今日真是乖得离谱。
柳云螭将他们的小动作收归眼底,冷艳的凤眸微微眯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连指甲上的花汁染出了界线,也不曾察觉。
捻着鼠须笔的男人见状,淡淡搁笔,以粗粝的指腹为她抹去那点鲜红的花汁。
“徒儿还有一事不明。”
晏琳琅清越的声音将柳云螭的思绪拉回现实,“既然师父已为我封了记忆,遏制了情丝的生长,我为何还会受情咒蛊惑,喜欢上奚长离?”
听到“奚长离”的名字,殷无渡指间一紧,神游的思绪明显归位。
晏琳琅合理怀疑,若非他决心要在师父面前扮演一尊乖乖神明雕像,此刻只怕已将白眼翻至后脑勺。
“此事,是我判断失误。”
柳云螭似乎也想不明白答案,抬起一根冷白的指尖轻触额角,“按理说,你的情劫不该应验在他身上。我也在想他身上到底有何奥妙,可惜我身在东海,鞭长莫及……”
正说着,旁边一道厚重低沉的男音传来:“思虑伤身,不可劳神。”
“啧,真是烦人。”
柳云螭也顾不上指甲上的丹蔻还湿着,抽回手,甩了甩红艳艳的指尖道,“你还有什么话赶紧说,老东西管得严,再过一盏茶就要催我去休息。真是年纪大了,精神不如从前……想当年老娘在六欲仙都时,就没在子时前歇息过,熬夜与晚起才是神仙生活,哪像现在,坐牢似的。”
晏琳琅笑着腹诽:囚徒可没有您老人家这般悠闲自在,睡的是金玉良床,吃的是佳肴美馔,还有东海之主亲自折腰为其涂抹丹蔻。
遂长话短说:“徒儿的确还有一事请教,不知师父有无听说过‘阴灵剑’?”
柳云螭抬眼,片刻,视线落回她身上:“听过,但不曾见过。无妄河源头与鬼蜮毗邻,阴气极重,鲜少有人涉足。你问这个作甚?”
“我在找第五件金系神器,有人提及阴灵剑,故而想了解一二。”
“阴灵剑诞生不过八百年,论上古神器,还远远不够格。”
柳云螭想了想道,“东海这边有不少记载了上古秘术和法器的藏书,你若得空,就自己过来翻阅。”
闻言,晏琳琅眼中划过一抹诧异。
“怎么?不愿?”
“当然愿意!”
自师父隐居东海八十余年,这还是她老人家第一次准许徒儿踏入圣地探望,晏琳琅一时难掩惊喜。
她悄悄看了殷无渡一眼,含笑问:“那师父,我可以带两个人同行吗?”
柳云螭吹了吹指甲道:“我若说‘不可以’,你还能半道将他们扔进海里?”
说罢抬指一拂,主动断了留影阵。
晏琳琅眨了一下眼睫,望着荧光熄灭的紫精指环,没忍住笑出声。
这么多年不见,师父还是一如既往地刀子嘴、豆腐心呢。
身后阴影落下,装了一刻钟“好人”的少年将她拉回美人榻上坐下,用一种“我虽然知道答案,但还是想让你亲口告诉我”的语气问:“尊主准备带哪两个宠臣伴驾?”
“妙妙自然是要跟着的。”
晏琳琅也很配合地用“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我就哄一哄你吧”的语气回答,“至于神主嘛,就要看给不给本尊这个薄面咯。”
殷无渡唇角微翘,随即又淡淡道:“你师父不喜欢本座。当初你将我从鬼蜮捡回时,她便不喜。”
他平静地叙述事实,仿佛连他自己都承认了自己的不讨喜。此刻他俨然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神明,而是六欲仙都里那个受尽冷眼与偏见的怪物少年……
“没有人生来就会让所有人喜欢。再者,师父只是担心我受骗。”
晏琳琅微微一笑,眼中像是有清澈的明光流淌,“别说六欲仙都,便是放眼整个逍遥境,能靠自己的天赋与能力飞升成神的又有几个?你看,你吃了那么多的苦,捱了那么多的痛,也不曾失去过自我。只要是了解你的人便会知晓,阿渡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殷无渡看着她的眼睛,缓声道:“晚晚,我没有你说的那样好。”
他其实肮脏又卑鄙,自私又偏执,即便飞升成神也是没有信徒、不被承认的那一个。
他只是,对她一个人好而已。
……
晏琳琅既然决定动身去东海圣地,便不好再留在傀儡宗参与庆功宴。
遑论宴上还要公布她“翠微山斩妖”的光辉事迹,与赴会的仙门掌权人虚以逶迤,实在是应付不来。于是次日一早,她与墨家父女与钟离寂道了别,便登云辇朝东飞去。
晏琳琅刻意放慢了云辇的速度,以便能欣赏沿途各处的风景。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殷无渡的真身时常于夜间离开云辇,直到天明前才披着满身清露归来,说不定哪天就突然在万丈金光下飞升正神……
晏琳琅总觉得云辇走慢些,去东海的日程再久些,就能与他多相处些时日,多些回忆。
入夜,云辇悬停于空中,晏琳琅借着睡觉的间隙将神魂内敛于灵府中,继续吸纳桎心花的神力。
距离云辇百里路程的一座荒山下,妖雾弥漫。
这里原是万丹宫的地盘,无奈这群丹修一代不如一代,现在已沦落到靠卖假丹药坑蒙拐骗的地步,且战力不强,对城外之事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渐渐纵容妖物在郊区盘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