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冷月西斜,池边花木上凝结的冷露悄然坠落,少年方带着一身呼呼燃烧的黑色残焰,湿淋淋地爬上岸。
半人高的池沿,他爬了三四次,才艰难地翻身上岸,精疲力竭地躺在池边。
若非他极慢地眨了下眼睫,晏琳琅几乎以为他没了活气。
过了足有半个时辰,殷无渡才一点一点撑身坐起,然后又花了一刻钟慢慢穿好衣物,拖着洗髓融骨后的沉重身躯缓步前行,赶在天光大亮前回到饮露宫的住处。
回忆中的少女并未发觉殷无渡的不对,只是觉得他今日看起来更倦怠些,沉默些,似乎是夜间没有睡好。
“阿渡,你今日熏的什么香?”
坐在窗边看书的少女走了神,凑过来,鼻尖在他衣襟上嗅了嗅,“好清冽干净的气息,好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少年霜白的指节手持镇纸,替她一寸寸抚平宣纸,不答反问:“好闻吗?”
“我喜欢这个味道。”
少女一手托着下颌,一手握住书卷抵在额角,歪着脑袋看他,“这些日子我被狐貍们的软香熏得头疼,正想换个清淡的口味呢。阿渡,你以后都熏这种香好不好?”
晏琳琅喉间干涩。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究竟有多残忍。
初吻
日月更迭,冬去春来。
晏琳琅拨动浑天仪的刻度,细数无数个飞速掠过的寒夜,一共七千六百三十六次——
殷无渡在涅槃池中沐浴的次数,横跨足有二十余年。
从一开始的黑焰滔天、痛不欲生,到二十年后的白焰纯净,少年的脸上只余习以为常的平静。
二十余年的坚持足以令他脱胎换骨,涅槃重生。
少年洗濯病弱苍白,褪去阴森鬼气,从池中站起的身躯肩宽腰窄,肌肉线条紧实漂亮,乌发湿淋淋贴服在矫健的身躯上,比六欲仙都的任何一个男人都更洁净俊美、挺拔贵气。
许是当局者迷,晏琳琅曾经并未过多留意殷无渡的变化。
如今站在回忆的旁观视角,她才发现殷无渡侧首看向她时,眼底是有光的。
有一次,晏琳琅侧颜的影子投射在窗扇上,身后的殷无渡悄悄侧首,调整角度,让他的影子去亲吻少女的鬓边。
而当晏琳琅回过头来,他又会若无其事地转移视线,假装眺望远处的风景。
那欲拒还迎的隐忍目光里,藏着一个少年最纯净的情思。
回忆的画面继续在眼前流淌,最终定格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透过殷无渡的视角,晏琳琅看到身着束袖战袍的自己躺在一块黑色的礁石上,唇间溢血,双目紧闭,周围盘旋着无数黑色的鬼煞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