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虽小,但架不住离得近,沈毅还是听到了,他眉头一挑,双臂抱胸朝后靠在隔断上,抬起头戏谑地看向文跃进:“怎么,只准你文大技术员在省城工作,我这个小警察不配?”
这话听着像自嘲,实则揶揄人。
尚未从得知沈毅也在省城工作的沮丧情绪中挣脱出来,又当着苏海棠的面被奚落,文跃进的脸顿时青白交加,尴尬的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才好。
苏海棠自然听出俩人话里的机峰,微微蹙眉,隐约察觉出这两人的不对付似乎和自己有些关联,她清楚无论自己怎么做都会激化矛盾,干脆视而不见,假装一无所知地拿了个桔子剥皮。
沈毅见文跃进吃瘪心情无比舒畅,扬起嘴角,故意从方才苏海棠拿桔子的布袋里掏出个桔子也跟着剥起来。
文跃进的脸果然又白了几分。
“跃进,帮我递下那几个包—
—”董连清虽然在忙活,耳朵却没闲着,瞥了眼文跃进,内心叹了口气,找了个借口让他转移注意力。
“诶,好——”文跃进慌忙捡起地上的包,一一递给站在上下铺梯子上的董连清。
等他把包都递给董连清,一转身,正好看到沈毅把吃了一瓣的桔子递给苏海棠:“太酸,我吃不了。”
苏海棠毫不犹豫接过桔子,很自然地掰下一半放进嘴里,又把自己手上吃了两瓣的递给他:“你吃我这个,我这个特别甜。”
“嗯,确实甜,”沈毅接过来吃了一瓣,不住颔首称赞。
文跃进愣怔地盯着两人,整个人都不好了。
董连清放好行李下来,看见文跃进失魂落魄的样子,顺着他的目光,瞧见苏海棠和沈毅一边吃桔子一边有说有笑的,摇了摇头拉着文跃进往外走:“咱们去看看大军那边啥情况。”
文跃进浑浑噩噩被董连清带着走出隔间,沈毅瞥了眼他离开的背影,嘴角上扬,连着吃了三瓣桔子。
“哎呀,你这人咋回事,走路不长眼睛!”走道里传来女人的惊呼声。
声音很熟悉,苏海棠侧耳静听,心道不会这么巧吧。
走道里,文跃进垂着头,无精打采地跟着董连清往下一个卧铺车厢走,这过道窄,他心情不好闷头走路,迎面撞了人,好巧不巧的,被他撞的正是杜春杏。
“对,对不起。”文跃进连忙跟人道歉。
“怎么回事?”一个身穿黑色衬衣的高挑男人从前头折回来,挤开文跃进,扶着杜春杏关切道,“有没有受伤?”
“好疼,”杜春杏捂着肩膀,半垂着头一脸委屈,冲男人撒娇,“你走那么快,人家跟不上。”
“好好,我慢慢走。”男人像哄孩子似的去牵杜春杏的手。
杜春杏下意识缩回手,见男人脸色不对又立刻解释:“我手心都是汗,牵着怪热的,你走慢点,我跟不上。”
“都说了不要穿高跟鞋,偏不听!”男人大约是被她缩手的动作刺激到了,面色阴沉,“你慢慢走吧,我去找铺位。”
杜春杏见男人当真走了,尴尬地扫过周围看热闹的人,紧走几步追上去。
待两人走远,董连清才拽着被晾在一旁的文跃进继续往下一个卧铺车厢走去。
走道里安静下来,苏海棠突然有种直觉,85号上铺和中铺还没来的乘客,很有可能是杜春杏和跟她一块儿的那个男人。
“85号中铺和上铺,”和杜春杏一块儿的男人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拿着车票对着号,走到苏海棠所在的隔间停下,转头对身后人道,“就这儿了。”
这还真是冤家路窄,苏海棠会心一笑,侧过头看向火车窗外,月台上已经没有乘客,送人的也竞相离去,看来快发车了,她缓缓转过头,直视着杜春杏。
“你,你怎么在这儿?”杜春杏蓦地瞧见苏海棠吓得后退了一步。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苏海棠反问,“难不成这火车是你们家的?”
“海棠,你我好歹一块儿长大,说话非要这样夹枪带棒的吗?”杜春杏很快恢复镇定,委屈地蹙起眉头,对和她一同上车的男人道,“耀华,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妹妹海棠,没想到这么巧,在车上遇见了。”
她看向男人,对照身材体型,个头高低,这人正是那日在榆市和杜春杏同行的人。
“原来是海棠妹妹,虽然初次见面,但你姐姐时常提起你,我对你并不陌生,幸会。”男人礼貌地伸出手,目光却扫过她的胸口,露出嫌弃的神色。
这些年她吃不饱,营养不良,不但瘦,胸脯也较同龄人平坦,男人露骨的目光让人厌恶,她沉下脸,对他伸过来的手视而不见,甚至都没有站起来:“这位先生,我想你可能搞错了,我没有姐姐,我妈妈只生了我一个女儿。”
男人微讶,收回伸出去的手,迁怒地瞪了眼杜春杏。
杜春杏先是冲男人讨好地笑了笑,又转向苏海棠露出责怪的表情:“虽然不是一个妈,可毕竟一个屋檐下住了快二十年——”
“我纠正一下啊,是鸠占鹊巢快二十年。”苏海棠丝毫不给她面子。
杜春杏涨红了脸,见男人明显很感兴趣的样子连忙转移了话题:“海棠,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谭耀华谭老板,港城人,这次专程过来招工的。”
港城过来招工?苏海棠冷笑,八十年代,多少大陆人想方设法去港城捞金,还用过来招工?
她上辈子在深城和港城都呆过一段时间,熟悉粤语,男人的粤语腔调蹩脚生硬,一听就特意学的,偏偏还学的四不像,糊弄不懂的人倒是没问题,但却骗不了她,这人只怕根本不是港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