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我看那福兴酒楼的主人不是什么好胚子,我们干脆将他……”任矜跨入屋里,见到其余两人时声音一顿,“楚道友和刘大人,你们怎么在这?”
倚明窗简短地说了来意,不顾关芝枝与任矜不友好的目光,带上装了董不厌的酒壶,拉着楚熙南匆匆回了屋子。
关了门,倚明窗将董不厌放了出来,躲在倚明窗袖子里的福兴飞出,绕着董不厌的头转了几圈,“幸好你没事。”
董不厌抬手任由福兴站在他掌心里,对倚明窗道:“多谢你们救我。但若要我告知真相,还得那具尸体换。”
倚明窗咋舌,“你也是真奇怪,要他尸体干什么?”
“我要他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世上。”董不厌眸光一狠。
察觉放在袖中的香囊动了动,倚明窗接着问:“其实我一直好奇,你不过一具鬼魂,是如何做到实现那些找你以画换酒的人的愿望的?”
“与你无关。”董不厌微顿,他掌心里的福兴转了转眼珠子,蹦跳着背过了身去。
倚明窗接续猜测,指了指福兴,“福兴不止是只鸟吧。”
福兴认识青虺,应当也是来自天上。
福兴身子一僵。
“如果它是神仙的话,干了许多杀人害命的勾当,怎么没有天上的神仙来制裁它呢?”倚明窗纳闷。
福兴吼道:“我没有害人!我不过帮他们改了命。世上本就没有白来的好处,一物换一物,这是公平!”
“公平。”倚明窗笑着重复了句他最后两个字,“所谓公平,就是用他们的命换取他们的财富、功名和欲望?”
福兴一噎。
倚明窗拿出香囊,对着董不厌道:“既然要灭魂,那尸体应当没有多大作用。你要找的那位的魂在这里。”
董不厌的手哆嗦了几下,伸手来拿香囊。
倚明窗收起香囊避开,“我要知道陈家被灭门的真相。”
董不厌沉下脑袋,“我得先将他的魂灭了才能告诉你。”
“为什么?”倚明窗看向他埋在阴影里的神色,“陈家灭门,并非有人去福兴酒楼,以画换酒找你许的愿,你此时并不知道真相?”
董不厌轻嗯一声,雪一般白的脸妖冶至极,血色的唇微微抿了抿。
福兴转了转眼珠,紧紧挨在董不厌的手中。
视线扫过董不厌与福兴,倚明窗瞬间明了。
江憎诅咒董不厌永远都要被恶行缠身,化解此种痛苦,除了杀人后双手染血,或许还可以收集人死之相的画。
而为了帮助董不厌缓解诅咒噬心的痛苦,福兴便办了酒楼,打着帮人实现愿望的旗号给人换命,以此换画。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福兴说的,若想要某种东西,便要一物换一物。
江憎埋尸于剑阁庙下躲避董不厌,董不厌为了杀死江憎,便打算用自己所拥有的某种东西,换取陈家被灭门的真相,从而来与倚明窗做交换吗?
那个东西,或许是董不厌身为鬼魂的生命。
倚明窗与楚熙南对视一眼,从中寻找到一种让自己安心的支撑,轻轻叹气,对董不厌道:“至于吗?”
董不厌笑得惨淡,“谁知道呢。”
他幼时被父母所卖,字都识不全时,成为了江憎的所养的孩子之一。
他跟着江憎走南闯北,见过江憎杀人埋尸,见过江憎采摘花草研磨为颜料,也见过江憎不杀人时温和的神情。
江憎握着他的手将红色花瓣碾成汁液,手把手教他拿起毛笔蘸取红液,在纸上画下一笔,“这是血的颜色,壮观又美丽,是这世界上最美的颜色。”
江憎收养了一堆孩子,亲自教他们画画,教他们如何杀人。若是有孩子在目睹了他杀人后哭出声或是尖叫,下一个被杀的,便是那个孩子。
因为这般,董不厌身旁的孩子换了又换,直到江憎不再买下其他孩子。
“我记着你姓董来着,以前那个名字就不要了。我叫你董不厌吧。”江憎摸了摸他的脑袋。
孩提时代的董不厌有一种近乎于无情的冷淡和麻木,却在江憎温厚手掌的抚摸下感受到流过全身的血液是温暖的。董不厌的眼睛明亮而干净,倒映在他眼里的江憎的面目是如此清晰。
有一日,江憎亲自为他换上一身白色的新衣,将匕首塞到他手中,带他到了一间屋子门口,“里面已经备好了画笔,三日之内,我需要你将凌迟之死的画像给我。”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跨步入屋,在屋内那人疯狂的尖叫声和求饶声中,心中并无任何波澜起伏,将那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了下来,血溅满白色的衣服,像朵朵呈现在白纸上的艳丽玫瑰。
江憎说的对,血的红色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颜色。
死去的人躺在血色之中,而屋中连同一起死去了的不止那人。
董不厌提笔作画,随着墨染宣纸,心中衡量好坏的那片纯净似乎被红色的血淹没覆盖,他变成了另一个江憎。
他并不清楚江憎为何有此怪癖,他并没问过,也不关心。
可他理解江憎为何这般做——那是浸入骨髓般教人发疯的愉悦。
一如往常,他慢慢长大,杀人作画成为了他人生中不可缺少的一环,他本该成为一个和江憎般疯魔的人,本该手带鲜血,永远洗不干净。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少年。
他不知道那个少年的名字,到最后也没敢去打听那位少年的名字。
那日大雨滂沱,他于屋檐下避雨,少年同在躲雨,衣服整洁,像是个富家少爷,两人短短相视了一眼,并无其他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