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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并非极度渴望亲情的类型,他曾经试图让自己脱离因父母的误会而编织出的牢笼,而时至今日,他却猛然发现,所谓的牢笼并非单纯由父母给予,而是因他和亲人之间的隔阂构成,逐渐成长至紧固的模样。
曾经的他以为这牢笼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溃散,可时至今日,他却突然想要用更为简单直接的方法打碎阻碍在面前的坚硬栏杆,或许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
夏油夫妇搬至的新居不算太大,只是普普通通的小公寓而已,没有院子,也没有好看的葡萄藤。裕子女士去旧物市场卖掉了之前最喜欢的藤椅和一堆乱七八糟的家具,转而换了小型沙发和餐桌。他们在之前也有一些存款,加上夏油寄回来的资金,开一家便利店绰绰有余,夏油先生租赁了公寓楼下的小房子,开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他与裕子女士白天在店里工作,晚上交给雇佣的店员,经过了最初的亏损后,如今的收入堪堪持平。
这就足够了。
裕子女士生怕之前的丈夫因为饮酒过度而被送进医院,如今对方只需要在进货的时候多费些口舌,无需饮酒过度,也无需彻夜加班。背靠着彭格列,他们所获取的便利远比想象的要多,而这些,都是如今尚未归家的独子的功劳。
“说起来,”傍晚六点钟以后是店员换班的时间,裕子买了一条鱼和一些蔬菜,准备进行晚餐的烹饪。夏油先生帮妻子搅着鸡蛋,打蛋器碰到瓷质的碗壁,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最近杰有发邮件回来吗?”
“……没有吧,不知道那孩子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距离千叶应夏油杰的请求前来并盛町向夫妇二人解释前因后果已有数日,夏油夫妇比之刚刚知晓真相的时候心情舒缓了许多。他们起初还以为千叶在胡说八道,直至对方在他们面前展现了明显不是所谓‘魔术’和‘把戏’的能力。
骤然被颠覆了之前数年的固有认知,夏油夫妇的感觉着实过于复杂,他们甚至激动到想要把千叶赶出去,只把对方当成骗子,这样一切将会恢复原样,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能力,也没有所谓的‘真相’。
可他们不能这样做。
裕子女士在经历过剧烈冲击之后才恍然察觉,杰君似乎在童年时期就频繁地在她与丈夫面前露处不同寻常的模样,那孩子总是带着一身的伤归来,有的时候是撞击伤,有的时候是擦伤,衣服也会变得脏兮兮,还没有穿多久,就又要更换一件。裕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不耐烦,她总是带着微妙的斥责语气说着杰君要小心一点,总是跟别人打架或者摔伤的话,会给妈妈带来麻烦。
‘杰君怎么不会体谅妈妈呢?’‘杰君啊,偶尔也要注意安全。’‘不要总是说谎了,爸爸妈妈会生气的。’
她总是这样跟那孩子抱怨,说着说着,仿佛自己也开始变得理直气壮,觉得自己养了个调皮捣蛋还爱满口胡言的小孩子。她想啊,哪里有什么鬼魂,哪里又有什么超自然生物,不过是幼童为了吸引家人注意而吐露的谎言,那种不好的习惯应该被纠正。
她以为自己和丈夫使用了正确的教育方式让小孩子明辨是非,事实证明效果的确拔群,杰君逐渐不再说谎,他变成了他人口中的优等生,学习成绩和为人处世都让长辈们骄傲非常。可直至今日她才发现,所谓的‘正确’早已化作尖刀将对方刺到遍体鳞伤,她认为的真相是虚假,而所谓的虚假才是尚未窥见的真实。那孩子……杰君曾经无数次向信赖的父母求助,他曾经试图对妈妈说:有黑色的东西在追着我,又或者说:爸爸,妈妈,我没有跟被人打架,因为被怪物伤到,身上才会多出奇奇怪怪的痕迹。
那些都是实话,没有一句虚言。
千叶走后许久,呆愣的夫妇才回过神来,夏油先生还好,裕子女士就像是骤然从幻梦中变得清醒,她捂住脸,遮挡住自己有些扭曲的表情,然后在丈夫的注视下缓缓蹲下身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一遍地对着空气说着迟来的道歉,纵使她认为这种话语毫无作用,“杰君……对不起。”
夏油先生又抽了一整包烟——试图戒烟的他很久没有这样过量吸烟了。
时间能够抚平大部分激烈的情绪,时至今日,夏油先生与裕子女士已经平静了许多,他们无法联络到单方面与他们切断联系的夏油杰,所以只能安静等待,等到那孩子肯与他们联络才算是胜利。而如今,刚刚烹饪好晚饭的夫妇二人听到了敲门声后,以为是邻居前来拜访,夏油先生闻声前去开门,却骤然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一般停在原地不动了。
“父亲,我……”
夏油站在门外忐忑不安,他甚至不太敢抬头注视着父亲的双眼。他刚要说点儿什么,下一刻却被骤然而至的拥抱挤压到几乎不能呼吸。
“……终于回来了,杰君,”夏油先生在生活中是内敛至极的性格,他从未在家人面前如此失态,这是第一次,“你安然无恙,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中年男人的臂膀并不算是十分宽广,他因常年的奔波和酒精侵蚀,已经开始发福,甚至还有不甚明显的啤酒肚,手臂上的肌肉也有些松弛。夏油比他的父亲要壮实许多,但在此刻,他甚至没有力气挣脱父亲的拥抱。
他感觉自己肩头的布料被浸湿,那种滚烫的热度让他开始手足无措,夏油杰越过父亲的肩膀,与裕子女士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