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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裕子女士的儿子杰君吗?”裕子是夏油杰母亲的名字,医生看起来大概是自来熟的类型,对夏油杰说话的语气亲近极了,“入院后她一直都有在担心你在东京过得怎么样,既然这次回来,就多陪陪你父母吧。”
夏油杰闻言,眉头不着痕迹地聚拢了浅浅的皱褶。
他无法与任何人快速地熟络亲近起来,更对这种能够自然而然地对陌生人散发善意的家伙敬谢不敏。然而过去的十多年大概也是如此,他牵着母亲的手沉默地站在阴影处微笑,看起来又乖巧又听话,实际上他不记得那些所谓长辈的面容——有人夸他‘听话懂事’,也有人说‘这孩子看起来很文静’,不同的脸庞在他面前模糊成如同面具般的样子,那些人讨论的声音嘈杂到他的大脑嗡嗡作响。
于是他对着与他寒暄的医生,露出了曾经应对陌生人时的笑容——不算太过热情,却也不至于让对方感到疏离。
“这几天母亲多亏您照看,宫田……医生。”他的视线从医生的胸牌上面扫过,对方看起来似乎是还未至三十代的年轻人,看起来不像那些年长的医生,身上由内而外透露着沉郁的味道。
“昨晚刚刚从东京乘坐新干线归来,接到爸爸电话的时候真让我担心坏了,”他随手将买来的热咖啡塞到宫田医生手里,“请拜托您在空余时间向我告知母亲的病情。”
对方颇为羞赧地接过了咖啡,再三表示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厉害,只是在遵循最基本的职业道德而已。
裕子女士已经醒来,正半靠在床头温和地望向走进病房的夏油杰,那是一位母亲在面对深爱的孩子时惯常的眼神,却让夏油颇为不适。他稍稍偏头躲过对方慈爱的目光,将装在保温杯里的蔬菜粥盛了出来。
医生熟练地询问了病人的身体状况和睡眠,在一切宣告结束后递过了检查单据。据说是为了排查更深层面的病情,还需要预约下午的脑部检查,在此之前,他们可以自由支配时间,甚至可以带病人出去透透气。
当然,仅限于病院内部,想要离开的话还不可以。
宫田医生告别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一家三口。裕子女士喝了一碗粥后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也有了关照自己儿子的精力。
“只请了一天假吗,杰君?”
她大概是最寻常不过的日式家庭主妇,平日里操持家事,让夏油杰的父亲在外工作没有后顾之忧。而且她很少出门,说话也慢条斯理,温和到几乎没有脾气。
“是的,明天清晨离开也来得及。”
遵循医嘱,裕子女士最近需要减少糖分的摄入,夏油杰同父亲决定让母亲坐在租借的轮椅上,在院内闲逛透透气,短时间内,对方还不能轻易走动,生怕病情会加重。
“头还晕吗?”
清晨的天气还有些寒冷,夏油特地翻出一条薄毯盖在病人身上。他的父亲站在角落,表情似乎有些复杂——就像是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感觉。
他权当没有看到,只是叮嘱母亲坐在轮椅上时要小心一点。这样看起来就很寻常了吧,没有什么未竟之语,更没有什么无话可说的父与子,只有普通的一家三口在做普通的事情,这大概就是夏油杰的父母梦寐以求的场景。
要知道在此之前,为了去咒术高专就读的事情,夏油杰与父亲争论了不止一次。父子两人是如出一辙的固执,直至最后谁都没有妥协,算起来他在学校接到的那通电话,居然算是父亲难得心平气和地与他交流。
他推着轮椅向宫田医生口中休闲区的方向行去,父亲跟在他的身后,父子二人沉默无言,反倒是裕子女士一直在絮絮叨叨,说的大概是杰一路上也没有好好休息,不如暂时去病房里睡上一觉,又说她完全没事,就算杰君现在销假回去也没有问题。
夏油杰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他只是含糊地应和母亲的话题,在通过拐角的时候目不斜视地与全身湿淋淋的年轻女孩儿擦肩而过。
压抑、阴暗且带有难以忽视的血腥气。
少女的目光透过杂乱的黑发编织而成的缝隙紧紧跟随着夏油杰的身影,而两位长辈却毫无所觉,话题已经从早上的蔬菜粥转到最近降了价的水果。
“怎么了,杰?”
轮椅突然不再移动,裕子稍稍偏头看过去,却只能看到垂下来的黑色发尾。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夏油杰一直没怎么打理自己的头发,任由它长到比一部分女孩子还长,在学校的时候还利落地扎起了丸子头,如今披散一半,正巧能够遮住存在感极高的黑色耳扣。
“啊,没什么。”
他不着痕迹地的食指轻轻敲击轮椅扶手,发出了沉闷无力的声响:“……只是觉得,夏天快到了。”
“杰总是在感慨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语,偶尔举动也很奇怪。”裕子颇为无奈地笑出声来,带着长者特有的包容感,“春季也好,夏季也好,时间原本就是一天又一天过去,要我说啊,杰还在没有见面的几个月间长了个子呢。”
“嗯,长了一点。”夏油杰的手掌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像是借由这套动作的掩饰吞下了什么。
……咒灵这种东西原本就不是能够被吞食的存在,污秽杂乱到汇集了一切负面的糟糕因素,吞下去后舌尖甚至会产生短暂的麻木感,在味蕾将难以形容的味道反馈给中枢后,味觉偶尔会暂且失灵。他不着痕迹地咽下了刚刚的咒灵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五条悟偏爱的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