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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敖的个子很高,几乎覆住她,身上的气息淡淡的,很好闻。她流出泪水,全部浸在了张敖的衣服上。她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只是让我进宫,别的又没说怎样。”
张敖立即喜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轻轻点头。
七年之后再见,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而刘季成了一代帝王。她跟随小黄门躬身走进长乐宫时,巍峨雄壮的建筑楼影幢幢,深不见底的宫阙,处处泛出冷冷的寒光。
她缓缓步入高大的宫殿,是两排金柱,一溜排延伸到大殿的对面。宫殿的主位上,坐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女人一身雍容华贵,气质不凡,想必就是人们口中盛传的皇后,为了自己的丈夫能够成就霸业,而付出所有的吕雉。男人玄黑的宫服上面隐隐有几条刺龙,头上的珠帘遮住他的脸,不知神情。
当今的帝后威仪,真是令天下人望尘莫及。
她一颗悬着的心,不知不觉的就松了下来,几年来的愁思与纠结,在这一瞬间,似乎得到了解脱。
她走到殿中,跪倒在地,“民女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上面的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在思量。辛追匍匐在地,安静地等候。良久,肩上骤然一紧,一个人伸手扶起她,双龙戏珠的龙头鞋赫然出现在眼前时,辛追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谢皇上。”
那人多了一小戳彘须,肤色比以前更加黑了些。
也更陌生了。
毕竟不是小孩子了。
她不由笑笑。
刘邦也笑笑。
是,当初的刘季,便是现今的皇上,刘邦。
刘邦并没有多余赏封什么,直接把她安排到了未央宫的一角——清凉殿。
事情没有结束,或许才开始,她看着那些莺莺燕燕的宫娥,个个都是才选进宫的如花少女。她心里发出一声叹息,已经二十一岁了,是个即将迟暮的年龄。张敖,你会不会等我?
刘邦再见到辛追的一刻,他感到自己真真切切老了。
姣好的面庞,玲珑的身姿,白衣妆扮的辛追,依旧那么明艳动人,岁月只在她的身上留下美丽。对他来说,那段放风筝的时光好像就是昨天才发生过。
听说她定了亲,可是对方却一直没有娶她。
他奇怪的紧张,身上不自觉的微微颤抖,手上的扳指也变得湿滑,这是他不曾感受到的怪异。他几乎跳起来,可这是富丽堂皇的宫殿。
如今,他是千古唯一的皇啊!
辛追来时,还是那抹淡淡的忧郁,让人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他想帮她拂去,她却轻轻的避开了。他心里一顿,说不出的滋味,万分痛恨自己的敏感,于是,选择了漠视。
他是皇帝,天下都是他的,包括女人!
后宫是个安静的地方,那里只有女人,没有多余的男人。他把她安排到了那里。
这个秋天来的太快,柳絮早已落尽,树上的叶子也飞到了水面上。水榭旁的柳树下站着辛追,静静地发呆。白衣微光,阳光在她的周围形成一圈光晕。一块紫色的玉佩闪闪发光。
心口些许窒息,他悄无声息地站在辛追的身边。
辛追的漠然,让刘邦心里隐隐作痛,他偏让自己装作不知道。
徐徐的清风拂过水面,带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碧绿的水清澈见底,红色的鲤鱼在水里自在的游啊游,没有哀愁。水是鱼的生命,可什么是他的生命?刘邦微微转头,清幽淡雅的花香从他的鼻尖溜走。他笑笑,说:“秋天了,树上都光秃秃的。”
是啊,秋天了,柳絮早已没了。
“奴婢见过皇上。”辛追躬身施礼,模样恭卑。
刘邦愣了愣,悲悯从心底滑过。他笑道:“辛追越来越美丽了,朕却老了。”
“皇上正值壮年,一点也不老。”辛追语气淡淡。
他说:“辛追,我要实现自己的诺言,我会下诏,封你做我的夫人。”
辛追转头看他,脸上雪白,就像不然尘埃的碧霞,她并没有欢喜的颜色,只是更加陌生地看着他。她说:“如今,辛追已经长大了。”
辛追说得这样自然,就像本来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心内悲悯连连,依旧笑呵呵地说:“嗯,朕知道知道,所以朕要娶你。”
“皇上乃九五之尊,我只是一介草民。”
他终是眼神黯然,定定地看着辛追,忍不住问:“为什么?”
辛追只是笑笑,低头看向腰上的紫色玉佩,脸上是刘邦从未见过的温柔。她淡淡地说:“或许都错了,我们只是记住了柳絮纷飞时的彼此。”
刘邦本已经猜到了,可当她亲口说出来,心不由怨恨。他苦笑:“可我一直记到了现在。”
辛追沉默不语,鬓发在她光洁的脸上飘忽不定。
刘邦轻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个天下?”他顿了顿,“我是个无名泼皮,我是以为这样,才可以配得上你。”
辛追的泪水在眼眶边停留片刻,还是落了下来。
刘邦看见那滴水珠迅速坠落,心有不忍,伸手一接,便落在了掌心。冰凉的一颗,没有任何温度,他的心也跟着凉了下去。他说:“嫁给我吧,辛追。”
他用最卑微的姿势乞求,可是对面的女人无动于衷,转身离去后,连头也没有回一次。
刘邦站在原地恨得咬牙切齿,他是一代帝王,她竟敢这样对他,简直是无法无天了。那个男人是谁?
最近一段时间里,呈上来的奏折让刘邦感到不安,韩王信、临江王等的各个封地蠢蠢欲动。这个国家才刚统一,这些人就按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