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普山上,漫天飞絮,马车结队行走,马蹄与车轮刚一将积雪踩开,就又被飞羽覆盖。
马车里,墨殊缓缓醒转,空气极闷,却能闻到一股脂粉香。各种味道的脂粉香混在一起,浓烈到快让人窒息,熏得他本就不太清醒的脑袋更晕了。
他睁开眼,现眼睛上的布条也被人扯下来了。空间黑暗无光,看久了却也能适应过来。狭小的马车里挤了七八个人。他憋屈地被捆着坐在马车地板上,连伸腿的地方都没有。
左右两旁都有人贴在他身上,浓郁的脂粉味儿和着呼吸吹在他脖子上,恶心得他差点把之前喝下去的酒水吐出来。之所以是差点,是因为他的嘴里还堵着一块布。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手一动,只听啪地一声,绳子就裂开了一点。
不行不行!再忍忍,忍忍……
热风直吹过来,吹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宋昌愿那个老妖婆怎么还不动手?!再不动手他就要动手了!这两个女人也不知道几天没洗澡,跳蚤也不知道有多少,脏都脏死了!
一想到此他就浑身不自在。
冷静点冷静点,他深呼吸一口气,脂粉味儿骤然浓郁,呛得他晕过去。
寂静的马车里磨牙声咯吱咯吱地响起,墨殊心里骂道,那个该死的老妖婆!老子为了你亏大了!
他得找点事情想想,再这么下去,别没被外头的人杀死,他先被身边的两个女人熏死了。
墨殊也不敢再深呼吸,只是闭着眼静心。以现在这个情况看来,外头的人要么是跟孙娘子那家酒馆勾结惯了的,要么就是临时起意的强盗或山贼。
可是还是有一些不对,那些药一开始是没有的,喝到后来他才现,而且外面看管严格,装备齐全……
车轮辘辘,马蹄踢踏,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枯燥地萦绕耳边,仿佛永远不会停下。在这种安静而又嘈杂的环境中没多久,他又睡了过去。
与朱相近,玄者也会渐渐染红;与墨相近,赤子也能慢慢黑心。天下万物都在不知不觉中互相影响,当她的心思带上他的气息,当他的举止也似她的言行,谁又能觉个中不一?
……
宋昌愿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因为车轮硌在一块略大的石头上,车轮一过,马车就咚地抖了一下,她的头撞上铁车壁,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手脚都被绑住了不好动作,她艰难地坐起来,背在身后的手一撑,绳子反而更紧了。心头一动,打的还是活结?
那就不能用暴力了,还是慢慢解吧。这一类事情组织可对她们做过专门训练,解不开绳子可是不能吃饭的。
解个绳子而已,能有多难?
不过老妖婆若是知道墨殊只稍稍用力就将绳子撑得裂开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世上从来就有“一力降十会”一说,若是降不住,那只能说明力气不够大。
不多时绳子解开,她便取出塞在嘴里的布团。舒展着僵硬的手,而后甩了甩,接着就打到一个人脸上,啪地一声,格外响亮。
那是个男人的脸,有些胡渣。格外扎手。她收回手揉了揉,然后弯下腰去解脚上的绳子。
脚上的绳子也很快解开。
从拥挤的人群中半弯着腰站起,她的手在车壁上摸索了一阵儿,然后便失望地坐回去。车壁是铁制的,指望自己徒手破开车壁是没可能的了,就她现在这力气……
宋昌愿第一次恨起那个封住她元力的老头来。若是元力不被封。三千弱水决也就还能用,铜墙铁壁算什么?
之前一直没放在心里的从不在意的苍老也让她心中介怀,白苍苍她不在意,容貌美不美丽也不放在心里,是肥是瘦更是让人笑,所有的一切她都无所谓。就连生命也……
前世没把自己的命当命,这一世她却不想再这样了。在见过太后娘娘的慈爱之后,在见过墨殊的外冷内热高傲可爱之后,在见过路小虎絮絮叨叨的衷心背后,在见过姬思正赤诚纯净的真诚之后,在见过众人一起饮酒行乐的欢悦之后……
前世的生活就似黑暗的长夜。哪怕离开了,也依旧有乌云笼罩,当乌云被强行闯入的色彩一点点洗净,那些璀璨的色彩如光一般,刺得人眼睛微痛,却还是泪眼朦胧地向往。
拥有过,就不希望再失去,而那些闪耀在她暗暗长夜里的星子,她贪心地渴望以后还能看见。
就像星夜说的那样,“长夜漫漫,有我在你身畔。孤夜再寒,总有人给你温暖。好梦,夜安。”
虽然很肉麻,但是她喜欢,至少现在她很喜欢。再喜欢也得有命去喜欢,而现在,想活命就不能坐以待毙!
天知道这么走下去会走到哪里?
逼仄的黑暗中,没人现,那头银如星光温软,在淡淡的流光之后,那张苍老脸上的皱纹,一点点被抚平,隐藏在丝布之后的暮气与死气汇聚的眼睛里,些微的明亮划破清的海洋。死气渐退,暮气消散,多了一点什么东西。
宋昌愿不是个脑子活泛的人,她也不喜欢纠结那些阴谋诡计,这点星夜就与她相反。
星夜总喜欢玩些弯弯绕绕,迂回曲折地达到她的目的。而宋昌愿自己么。一刀子下去,管你什么阴谋阳谋,有本事活下来再跟她说话。
只是现在,人都见不到,她就是想动手也没法子。
要如何才能见到人呢?
宋昌愿靠在车壁上,纠着眉头。眼睛骨碌碌打转。猫的夜视能力很好,估计她变成人了也还具有这个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