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金甲的晋国士兵蜂拥而出前头开路,威风凛凛列成两队分立两旁之后,杨县的驻守将军县令县丞令史等大官小官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行出。
杨县的县令是个粗壮的中年人,身量不高,四肢短小,却声音浑厚,嗓门极大,还未走近便听他朗声笑道,“不知公子殊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安黎亦是骑马在前,一听这话登时就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两国来往,使团未至书信先至,车队还在止行乡的时候他便已派人快马加鞭赶去晋国,更别提刚到杨县之时就先送上去的身份文牒与路引了。
分明就是有意怠慢,如今却来讲这些场面话,唬弄谁呢?
安黎不过才及弱冠,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杨县县令话音刚落,他便把那些话骂了出来,一边说着,表情生动,眉眼嘲弄,将心中的不屑表现得淋漓尽致。
县令用的是晋国语言,他却故意说的齐国话。
旁人给杨县县令翻译了之后,县令当即便冷了脸,却一言未,只冲身旁的小令官使了眼色。令官立时站出,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们县令大人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安家是将门世家,安黎的祖父与父亲皆是战功赫赫,他虽刚去军中历练没几年,军衔不高。不过真要算起来,比之杨县县令,却是绰绰有余的了。
安黎轻蔑地斜了那令官一眼,神态高傲,转过了脸。
这是不屑与他说话的意思了,那令官一瞧,立刻涨红了脸。
县令面色更黑,看向马车,“贵国公子便是这样驭下的?”
马车里安安静静,无一丝响动。
县令沉着怒气,把话又说了一遍。马车里还是毫无动静。县令更怒,嗓门喊得震天响。
这一声传出之后,马车里才传出一个哈欠声,场上骤然安静。
秋风轻轻地抚过人的脸庞,带来一阵清凉,城外的杨树绿意盎然,枝叶摩擦出低低的沙沙声。朴素的马车里,传出一个慵懒低沉带着浓浓睡意的齐国语言。
说话人的声音很好听,似有暖风微雨在青绿的竹叶竹枝间演奏,奏出一曲自然动人的曲子。那句话传出之后,有说话声嗡嗡响过,而后,更加安静了。
那句话是,“到哪里了?”
宋昌愿捂着嘴,笑得满地打滚,那货分明早就醒了……
众人只听到一阵吱吱吱吱的闷闷的奇怪笑声,接着马车里有人叹了叹气,语气温柔宠溺,“别闹。”
宋昌愿的笑声戛然而止。
路虎掀起车帘一角,装模作样地给墨殊汇报。良久之后,马车里才传出一声长长的恍然大悟般的,“哦~”
低沉清朗的男声终于说起了晋国话,一开口便训道,“安黎,俗话说入乡随俗,既到了晋国,便用晋国语言,善于体贴他人才是君子所为,这般言辞无状,若是让人误解了可怎生是好?安黎,你,可知罪?”
安黎先是一怔,而后反应过来,忍笑道,“公子教训得是,安黎知错,下次定不再犯。”说着朝着马车深深一作揖。
墨殊不但没怪罪安黎,反而倒打一耙,说起县令这个主人的不是了。
县令面色黑如锅底,冷声道,“这样藏头露尾的人岂是君子?说是娘娘还差不多吧!”
墨殊姿态悠闲,“对什么样的人便行什么样的礼节,若有君子前来,本殿自然扫榻相迎,纵使那是街头乞丐,本殿也欢迎之至。”
他顿了顿,少顷才悠悠地道,“若是对某些礼数不周又身份不够的人么……”他轻笑了声,话音顿止,个中嘲讽不言而喻。
县令气得满脸黑红,刚欲开口,墨殊又道,“还有啊,县令大人,什么‘说是娘娘还差不多’的这种话可不是你能说的,”他挑着眉,望着夕阳打在车帘上的身影,斜睨了眼道,“像大人这般体形、这般身高、这般官职、这般礼数,可不像是个能见到娘娘的人……啊我知道了!”将县令从里到外都嫌弃了一遍之后,他忽然恍然般惊道,“定是你在家中藏了什么娘娘!”
“你!满嘴胡言!”
骑马在旁的安静的晋国县尉忽然开口,“公子这般锋芒毕露,就不怕日后在晋国路难行吗?”
隔着厚厚的车帘,墨殊浅灰色的眼睛里忽然风起云涌,雨雾濛濛,他望着车帘外晋国国都的方向,目光深邃,语气幽幽地道,“难道本殿锋芒收敛,日后晋国之路便易行了么?”
马车外,蓦然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