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习习,白露满庭,天上的月轮半缺。也许是秋日万物萧条衰败之故,白日红碧璀璨、奢侈威严的景泰宫,亦显出几分萧索清寂来。重门半掩,惨红淡绿的。
“皇上,宰辅大人和夫人来了。”小太监在殿门前通报。
“让他们进来吧。”里头传来李源宏的声音,比秦檀猜测的还要虚弱些。
待二人步入殿中,却见李源宏面色苍白地坐在床间,面庞瘦削,只眼珠里的锐气未减半分,依旧让人冷的心底发寒。殷皇后坐在床边,怀中搂着二皇子,眼角挂着两颗泪珠。
先前李源宏说是身子不适,短暂地罢了早朝。群臣只道他秋来染了病,可今日一瞧,境况似乎更坏上许多。
“均哥来了?不必多礼,坐吧。”李源宏紧了下披着的外衫,指着跟前一个点着炭火的小铜盆道,“太医说朕不可受寒,虽才是秋天,便就点了这玩意儿,顺道去去邪祟之气,真是可笑。”
见他眼底有讽意,谢均说:“太医也是为了皇上龙体安康。”
李源宏的笑容渐渐淡了。他探出小半个身子,盯着殷流珠身旁的二皇子瞧。好半晌,他唤了二皇子的名字:“真儿,你喜不喜欢你母后?”
二皇子年纪虽小,但在君王面前却是不卑不亢的。只见他板着白白嫩嫩的小脸蛋,道:“宰辅大人说过,皇后乃国母,亦是儿臣的嫡母。侍奉、孝顺母后,是天经地义,儿臣自然也是喜欢母后的。”
殷流珠露出一道苦笑,说:“真儿有心了。”
李源宏紧紧地盯着二皇子,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发旋,道:“是宰辅大人教的好。日后,你更要好好孝顺你母后,不得违逆。你母后生性柔淑善良,还需要你来护着。”
听李源宏这话说的,好似交代后事一般,秦檀心底隐隐有了奇怪的猜测。
待李源宏说罢了,便令殷流珠带着二皇子去耳殿休息。待妻儿走后,他半靠着软垫,淡淡对二人道:“武安对朕心存怨气,因此于饭食中下了毒。依照太医所说,那毒乃是草原上的方子,大楚难寻解药,且剂量又猛,朕……多则能活个三四年,少则数月。”
这轻飘飘的话落下来,秦檀与谢均皆是震愕。
“这……”
“长公主她……她竟然!”谢均倏然站了起来,蹙眉道:“世间岂有这样难解的毒?皇上若不然,还是命太医再仔细诊上一诊?”
李源宏却摇头,慢慢道:“何必呢?是朕对不起武安,她有怨言,也是理所应当。”
秦檀闻言,心底也对李源宏这个人倍感不解。他明明已亲自下令惩处长公主,却依旧心存怜悯。又是怜悯,又是憎恶,也不知李源宏的心,到底是由什么做的。
她早先就猜测,是武安长公主对李源宏做了什么。如今一瞧,果真如此,不由在心底自嘲——这也算是一种别样的“料事如神”了。
谢均慢慢地坐下,许久后,叹了一声,道:“皇上仁厚,时至今日,依旧对长公主多有体恤。”
“如何不体恤呢?”李源宏声音慢慢,“均哥,你有檀儿,有姐姐,有宗族;可朕却是什么都没有的,只有母后与妹妹一直陪伴。但是,也只是体恤罢了。她做了如数多的错事,朕还怀着一分愧疚,便是最大的体恤了。旁的东西,朕再也给不了。”
堂堂天子,坐拥天下,却说自己“什么都没有”,真是好不怪哉。
顿了顿,李源宏道:“既朕活不长了,朕便想着将身后事早日安排了。皇后无亲生嫡子,一众皇子里,独独二皇子才学出众,又受过均哥教导。因此,朕想立二皇子为太子;待朕过身后,由二皇子继承皇位,尊流珠为太后,母后为太皇太后。”
谢均有些不忍,低声道:“皇上何必将话说的这么满?兴许还有转机也说不定。”
李源宏轻慢地笑了起来,神色一如往日傲慢自负:“朕说的事儿,便一定是真的,均哥莫非有所疑议不成?”这位从来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帝王,在谈及死时,竟超乎意料地平淡自如了,“这是业障,是一报还一报。”
秦檀微微一怔。
陡然间,她想起李源宏是如何登上皇位的了——杀死了亲生父亲,夺走了帝位。
这果真是业障,是一报还一报。
“少帝寡母,必然引来旁人窥伺。均哥,你日后万万要辅佐在侧,不可令真儿被人欺负了去。尤其是,朕那些居心叵测的兄弟。”李源宏说罢,又转向秦檀。他似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神色却莫名犹豫。
秦檀心道,李源宏约莫是想说,“二殿下亲近你,有空便多入宫侍奉”之类的话。可李源宏犹豫再三,只低声道:“你要对均哥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