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昌!”
幸昌的父亲幸村走出许久,见儿子一直没跟上来,便回头瞧了瞧,竟发现幸昌和淀殿身旁的女房在说话,顿时有些气不可遏。
——儿子幸昌喜欢这名叫阿优的女房,幸村也不是不知情。只是眼下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而且阿优的年纪大了幸昌太多了,也不大合适。于是,幸村催促起长子来:“快一点,别让夫人和殿下等急了。”
十六岁的幸昌有些无奈,只好眷眷不舍地对优说:“阿优姐,下次我来的时候,我教你剑术吧!”
优点了点头,幸昌挥了挥手,赶紧追着父亲的脚步远去了。
优望着少年的背影,心下一时有些无言。
琴与筝这样的风雅之物,在乱世里到底是无用的。能派上用场的,或许当真只是刀剑那样的锋锐之物了……
她叹了口气,抱着筝慢慢朝自己的居所行去。她住在本丸的西侧,紧挨着少夫人千姬殿下各位使女的居所。偶尔闲下来时,会听到隔壁传来女子们的嬉笑声。但仅仅是一院之隔,她这里却总是分外的安静。
庭树里没有枫,所以也无红得如火如荼的景致,唯有四时常青的松,依旧浓绿如盖地立着。
她将筝收起后,从箱笼里翻了翻,取出了一柄短刀来。这是她从家中出发时,同父异母的长兄送给她的礼物,说是大阪城很危险,得留一些东西防身。这柄短刀并非什么名家之作,不过是在普通的锻村里寻来的便宜货,刀柄与刀镡的纹样都极其普通,是广式锻造的货物,随随便便就能在市面上找出许多一样的来。
她试着握紧了这把短刀,却只觉得冰冷而不适。她那拨弄习惯了筝、总是握着笔的手,头一回碰上伤人的锐器,难免会如此。片刻后,她放下了短刀,望着庭院中的松针出了一会儿神。
倘若德川家真的发兵攻打大阪城了,她与淀殿又会
如何呢?听闻秀赖殿下不怎么爱去军中,先前的几场战争,秀赖殿下一次也没在士兵面前露过脸,始终留在大阪城的重重殿宇之内。如今德川家几乎是兵指大阪了,秀赖殿又会如何呢?
她苦笑了下,暗觉得她是时候学一点儿奇奇怪怪的剑术了。届时留在淀殿夫人的身旁,兴许还能派上一点用场。要不然,等德川家的武士们来了,靠着筝和连歌,可是没法保下命来的。
可她是女子,又要如何学习这些东西呢?也不知道闻名天下的织田信长身旁那位阿能局,又是向谁学习的剑术?要是向真田家的幸昌大人讨教的话,幸昌大人的父亲幸村大人难免会感到不快吧……
她的年纪已不轻了,还与刚元服的男子亲近,听着就荒谬。
怀着丝缕的忧虑,她度过了这一日余下的时辰。秋日的夜晚十分寒凉,因为战事的缘故,今岁的炭似乎有些粗劣,并不能将室内熏暖。她冻得有些睡不着,便干脆起身披了厚厚的衣裳,离开了自己的居所,去寻找一处有枫的地方。
若说在这天下风云诡谲的片刻里,能有什么令人短暂地忘却前途未卜的命运,那便是这大阪城里的秋枫吧。再好战的人,一望见这连绵的红枫,也会不由停下刀兵来感慨美丽与风雅。
她慢慢穿过安静的侧廊,在外庭的阶梯处停下了。夜风静好,有几只苟延残喘的夏虫不甘随着季节老去,犹自在深秋的夜晚里不安地叫着,发出“趣趣”的鸣响。今夜是上弦月,月弯如勾,隐在云间,很有意趣。她朝着庭中望去,却察觉到那里立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您是?”她有些诧异。
这里是大阪的内城,三更半夜,为何有除了秀赖殿下以外的男子出现在此处?
那青年身形高挑,披着一袭桐叶纹的羽织,长发散落至腰间。他的发色很是奇异,在月下呈现出华美的蓝青之色,与用来装点大阪城的颜色相差无几。
这是…徘徊的妖魔吗?亦或是没有散去的神灵呢?
优有些吃惊,久久地凝视着这陌生的访客。
散着长发的青年慢慢转过了身,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呢。”
他有一双如幻梦似的金色眼眸,几如日轮升起之时、阳光照射在大阪城屋瓦上所散出的色泽。在这清冷的月下,那双眸愈发显得璨光浮动了。
优在阶梯上愣住了,迟迟犹豫着是否要去寻找巡逻之人,又怀疑眼前所发生的是一场梦,实在是面前这男子生的与常人太过不同,清俊宛如传说怪谈中的人物。
她攥了攥手心,说:“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谁呢?你姓什么,主公是谁,父亲是谁,家住何处,从哪国来——这些是绝不可能忘记的。”罢了,她的目光落到那男子的腰间,发现他佩着一柄刀装华美的太刀,小声道,“你…似乎还是个武士…或者是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