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语重心长,好似全为我着想:「若你有个亲生的儿子,为父自然举全族之力助他登基。可那萧程昱过继到你名下的时候已经十三,男孩七八岁已经懂事,十三岁的孩子,又怎么养得熟?」
我昨晚熬夜批奏折,今天脑子嗡嗡的,闻言只能扶头搪塞:「你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好好好。」父亲一甩手,「娘娘要还是想不通,微臣就只好让娘娘的兄长来劝娘娘了。」
说罢,就大步离开了我的凤梧宫。
可我没有时间休息。
父亲前脚离开,萧程昱后脚就到了。
二十岁的萧程昱跪在我的脚下:「多谢母后救命之恩。」
你看,同样是有事求我,萧程昱就诚心多了。
他大概也是听了二皇子的下场,赶着进宫来见我的。
皇上刚刚卧榻不起,二皇子事发之前,我曾特意提醒过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他虽不情不愿,但终究是答应了我。大概是如今想起来我的话,所以特来感谢。
可刚刚谢了两句,也转了话锋:「母后可想好了?」
问的是老皇帝宾天之后,我是站他还是站我爹。
青年不像我父亲一样拉不下面子,膝行两步,将头埋在了我腿上:「母后,儿臣只有您了。」
炎炎夏日,我身上的衣裙很是轻薄。
青年趴在我腿上的时候,我俩的皮肤也紧紧隔了一层薄薄的布料,年轻男子的气息就这样灼灼传来,更何况他还隐隐带了一点点撒娇的意味。
「程昱,你是不是忘了,你只比我小四岁。」我将他推开,正色教训,「你已经不是十来岁的小孩了,是不是该懂事,不要跟母后撒娇了呢?」
萧程昱跪在原地,抬头看我。
皇上曾多次夸赞我很会教养孩子。
萧程昱在冷宫里面的时候,是一个多么可怜巴巴瘦小柔弱面色阴鸷的小可怜,可我养了他之后,这个小可怜就肉眼可见地发生了改变,不仅长得高长得壮了,性格还活泼了些许。
后来他懂事了,年龄大了,更是长成了引得多少少女心动的端方君子。
舒朗,端方,少年气。
在老皇帝重病之前,我一直觉得萧程昱是这样一个人,即使是老皇帝生病之后,萧程昱找到我,跟我说他有意于皇位,我也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谁不爱天下呢?我心想。
贩夫走卒不爱天下,那是因为他们一辈子也接触不到万万人之上这个位置,但皇子不一样,他们站得离皇位最近,所以更渴望登上那至高之巅。
所以,即使目睹了皇上将二皇子下狱,我也从没有觉得二皇子有什么错——皇上重病,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他们这些皇子,成了离那个位置最近,却又最危险的人。
屯兵造械,是为了争取,也是为了自保,只不过二皇子太明目张胆罢了。
可此刻,萧程昱跪在我的面前,没有对我提过分的要求,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一双眼睛只是那么赤裸裸地看着我,我却忽然觉得,他和我一向认为的样子并不一样。
我蓦地一阵心虚气短。
下意识地,手指又一次按上了我的鬓角。
「母后是累了吗?」萧程昱马上紧张地问我。
这个时候,他和我记忆中的少年又一样了,他想上前来帮我揉一下,却被我摆手的动作制止。
萧程昱还跪在地上,眉头紧皱,神情担忧:「母亲先歇息着,儿臣明天再来看您。」
「过两天吧。」我灌口冷茶,平复了一下躁动的心神,「你再让我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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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跟他们说你要考虑考虑?」龙榻之上,老皇帝闭着眼睛问我。
我跪在床尾:「没办法,如今皇上龙体有恙,没有人肯护着我。」
老皇帝隐隐的怒气这才平息,轻声道:「都盼着我死。」
我的额头紧紧贴在手背上:「臣妾盼着皇上仙龄永年。」
「那是因为我死了,你也活不成。」老皇帝拆穿我的虚伪,片刻又将他的心思都告诉我,「也罢,你是朕最好的学生,朕盼你活着,一辈子照顾朕最在意的人。」
老皇帝又提醒我道:「你莫忘了,是谁害了你的父亲和母亲。」
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家江山落在他人手里?
老皇帝也不能。
我离开老皇帝寝殿的时候,老皇帝忽然问我:「皇后,生恩大还是养恩大?」
「如果不是别有所图,自然是生恩不如养恩。」
「去吧。」
如果不是别有所图,自然是生恩不如养恩。
回到寝殿的时候,我心想:老皇帝还是不放心我的。
尽管他知道,我这个所谓的「父亲」是我的杀父仇人,但帝王多疑,他依旧不放心我。
我五岁之前,不叫顾秉之父亲,而是叫他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