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落下了。
暴烈的雨点打在沾满血污的脸上,他睁着猩红的眼睛,跨过尸体,一步步逼近。
「姜太尉率禁军逼宫,臣赶来护驾之时,圣上已不幸被叛军所弑。」
崔皓面无表情地念着早已写好的台本,缓缓抬起手中的剑,雨水混着鲜血从剑尖滴落。
皇上惊骇地瞪大了眼睛,灰白的嘴唇颤抖着,不可置信地举起手臂指着面前这个多年的心腹。
「崔皓,你我二十多年的情谊,你……你竟然背叛我?」
「裴桓,从你害死缈缈的那天起,你我就再无情谊可言。」
又一道闪电落下,把昏暗的大殿照得惨白,把两张同样瘦削的脸映得狰狞可怖。
我缩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替那从未谋面的姑姑看这一场恩怨如何了结。
短暂的明亮后,大殿再次昏暗下来,一道身影突然飞快地闪入,刀兵撞击的声响在寂静的室内荡开。
我眯起眼,看见一个衣衫凌乱披发跣足的女人挥剑挡在了皇上身前。
是皇后。
她紧紧抿着唇,脸色枯黄,眼睛却亮得像两簇跳跃的火焰。
「意柔……」
「阿桓,别怕。」
那两个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隔着二十多年的时光呼唤彼此。
他们不再是没有名字的帝后,而是阿桓和意柔,就像阿衍和我,是表兄妹,是最亲的人。
姜意柔转动手腕,挽起一个凌厉的剑花向崔皓劈去。
她挥剑的动作让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天,在树丛后面看见她挥舞树枝的样子。
一招一式间,凛然的寒光在殿内飞快地游走。
裴桓从一瞬的愣怔中回过神来,返身折回桌案,抄起白玉镇纸向崔皓掷去。
砰!
一支利箭呼啸着破空飞来,正中裴桓胸口,镇纸应声落地。
他痛苦地拧紧了眉头,瞳孔因极度的惊惧而扩散。
顺着他的视线,我看见阿衍站在门外,侧身拉着弓弦。
暴雨如注,映着闪电的光亮,仿佛千万把银色的钢刀铺天盖地落下。
雨中的少年浑身湿透,雨水顺着紧绷的下颌流淌,我看不清他的面目,透过雨帘,那双眼睛又冷又空。
我想起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的冬夜,他眼里映着冰冷的月光,那是一双属于幼狼的眼睛,而现在,幼狼已经长出了獠牙。
姜意柔一声惊呼,丢下手中的剑,抱住了裴桓倒下的身体。
而下一刻,崔皓已提剑刺入了她的背心。
鲜血顺着剑刃淌下,浓重的血腥味在殿内蔓延开来。
闷雷滚滚,雨声如鼓,像是要将整个世间淹没。
我摇摇晃晃地扶着墙站起来,走向那对血泊中相拥的爱人。
视线开始旋转模糊,刺目的殷红涨满了眼帘。
失去意识前,我倒进了阿衍湿冷的怀抱。
年少情意终究敌不过世事无常。
阿衍啊……
这样的轮回,我们就不要再开始了,好吗?
16
再次睁眼已经是十天后。
有陌生的宫女说,我高烧昏睡了十天,阿衍把整个太医院都搬到了我身边。
又有陌生的太监告诉我,姜太尉谋反,姜氏诛灭九族,先帝被叛军所弑,临终前传位于赶来救驾的二皇子,御林卫林将军护驾有功,已擢升太尉。
我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崔皓和阿衍事先收服了林将军,让他假意做姜太尉的内应,打开宫门放叛军进入后将其围剿,又借叛军之名弑君夺位。
可林将军是先帝的心腹,我不明白什么样的筹码可以让他背叛知遇之恩。
新帝登基的那天,我得到了答案。
登基大典与册后仪式同日举行,阿衍的皇后是林将军的女儿。
「潇潇,再给我一年时间,我现在还需要那个姓林的。」
七月的天,连风都粘稠,空气里还淡淡地弥漫着尸体腐烂的味道。
阿衍没来得及脱掉典礼上厚重的衮服,汗水浸透了层叠的衣领,垂落的冕旒摇晃得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潇潇,先当贵妃好不好?我现在真的没办法……」